文/黃樂樂
在印度待的時間太久了,每每有人問起,我竟總是要扳著指頭認真地算著。想來也有七個年頭了,我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獻給了印度。印度之於我,從來談不上喜歡、談不上愛;只是習慣,習慣了印度人在大街上赤裸裸的肆無忌憚的注視你,習慣了印度人所謂「開放式」的時間觀念,習慣了糊糊狀的飯菜裡的咖喱味,習慣了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
然而,就在我讀書的城市也就是印度的首都新德里,卻有著這麼一個地方,總能將我從習慣式的生活中抽離。那是一個普通的鄉下莊園,但是對奔走過印度大多數地方的我來說,那絕對是印度少有的一片淨土。
依稀記得,那是二○一二年一個陽光柔媚的清晨,該是德里早冬的某一天,出於好奇心我隨著先生(哦不對,那會兒他還不屬於我,他也不過只是我朋友中的一個),又是坐地鐵又是坐三輪蹦蹦車,七繞八轉地來到了當時還不是現在這副模樣的──「佛光山新德里文教中心」 。
我的外婆是虔誠的佛教徒,從小都是在外婆家度過寒暑假的我自然耳濡目染受到影響。但是,小時候的我對於佛教是沒有什麼概念的,只知道跟外婆去參加法會燒香念佛就有好吃的吃,好喝的喝,所以很願意屁顛屁顛跟著外婆去寺院;而外婆教我念的經文也自然熟悉。正是因為這個成長背景,在我第一次踏入佛光山的那一刻,迎面撲來的不是庭園的花草香,也不是莊嚴的肅穆感,而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甚至到現在偶爾想起,還能讓我心中生起一絲溫暖。
異國他鄉,能有這麼一塊寧靜的地方,又恰好與我兒時的記憶碰撞在一起,怎不讓我激動。也許,我當時對印度生活的習慣正是自己對印度已然冷漠的一張外衣,而佛光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既無情又有情地剝開我的皮囊,赤裸裸的看清自己僅剩下孤寂的靈魂。對的,那會兒的我在文化差異如此大的一片土地上肯定是孤獨難熬的,只是傲嬌罷了,假裝自己很堅強。
我帶著些許敬畏,很強的好奇,大膽地探索這個文教中心。後來,住持慧顯法師過來為我們介紹導覽,原來文教中心在此創辦了沙彌學園,是佛光山為培養印度當地小孩復興漢傳佛教的一個地方,可以想見在印度教占絕對主流的印度社會中,這是多麼不容易的重擔。
剛好當時中心缺少老師,我便毅然決然地答應留下來教小沙彌畫畫。起初,通往莊園的路還沒有修好,去一趟至少要花近兩個小時的時間,還要擔心是否會走錯路,因為要拐的彎實在是太多了,一個不留神就很容易走錯,而且在那全是莊園人煙稀少的鄉下,並不是很安全的……
漸漸的,文教中心有了現在的規模,不像初見時的簡陋,基礎設施愈來愈好,沙彌人數也從原來的十人左右擴展到現在的八十幾人,而且每年報名申請入學的新生遠超過錄取人數,只能嚴格的精選。
沙彌每日除了固定的誦經念佛和佛學課程,還要學習多門語言、繪畫、音樂以及其他科目,像極了高端的國際學校,正符合星雲大師一直強調的「教育為本」的理念:另外,中心每年也會組織沙彌們去偏遠的鄉下協助義診工作,不僅把中國傳統醫學帶到印度,也把佛家常云的慈悲為懷貫徹得很是徹底。
來文教中心一段時光後,法師每次跟他人介紹我時,都誇讚我對沙彌的學習有很大的貢獻,其實我清楚相比於其他來自世界各地發心的義工、信徒,自己並沒有付出多少,但是如今看到文教中心能有此番光景,心裡也默默為此驕傲著,我知道,我已經把自己畫歸為文教中心的一分子,而我更要表達的是,在協助中心的同時,也救贖了我自己。
我以前在學校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一直在學院、宿舍,學院、宿舍這兩點一線間循環著,每個學期的期盼是早點考試早點考試,因為考試就意味著我可以早點飛奔回家啦!然,這樣的生活,套用我最愛的演員周星馳的一句話:「這樣和鹹魚有什麼分別?」沒錯!我每天做著重覆的事情,呼吸著彌漫印度人氣味的空氣,忍受著各個學科的學習壓力,雖然我表面看上去似乎很接受這一切,一付淡定的模樣,殊不知這不過是暴風雨前夕的寧靜罷了,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沒逼臨而已,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會發生。這就是為什麼我每隔一段時間必須離開新德里去別的地方旅遊的原因,因為再不透氣,連鹹魚都會屍骨無存了。
而文教中心的出現,無疑是上天給我的一道亮光,小沙彌天真的笑容和閃爍的大眼,淡化了我對一些印度奇葩的厭惡;文教中心裡的中國元素比如語言環境、生活方式,甚至小到一個擺設,都緩解了我的思鄉之苦;而法師還有其他人的關懷,給予了我在異國他鄉有回家一般的溫暖,因此,每周最大的期盼就是去文教中心上上課,吹吹風,喝喝茶,聊聊天……
一轉眼和佛光山結緣已近七年,而我先生和住持結識更早,已十年有餘。謝謝當初為我們牽線搭橋的葉老師,才有今日的因緣;而四年前外婆的離世,更增強我對文教中心的感謝,和對這個大家庭的依賴。
外婆的突然辭世對於從小就和她感情深厚的我無疑是晴天霹靂,尤其是家人出於不影響我學業的考量而選擇隱瞞,以至連最後一眼都沒見到的傷懷是無以言喻的。這是我第一次對親人的死亡有概念,從小認為「死亡」離我很遠,偶爾聽到有些名字都不熟悉的遠房親戚去世,心裡是沒什麼感覺的。但外婆的離世,讓我有了恐懼感,讓我不停想著以後父母也要離開我怎麼辦?我鑽入「牛角尖」裡走不出來了。在這段痛苦的時間,是法師的開導以及小沙彌們純真可愛的笑臉慢慢治癒我,讓我走出陰霾。所以說,佛光山之於我個人及我的小家庭,都是意義非凡的。
回首,看著沙彌們個子愈來愈高,已然有小大人的模樣,知識掌握的愈來愈多,技能也愈來愈熟練,還是不免生出一股驕傲感,覺得這幾年來自己做的一切是值得的,是有意義的;在佛光山的義工生活,確實是我人生篇章中最色彩斑斕的一頁。
願,身在印度一日,能為沙彌、為文教中心盡我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