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議震
今年春,巴黎之行前幾日,友人傳來有意轉載拙作〈李煜瀛的巴黎豆腐夢〉,自忖不如遊法之際,一訪李煜瀛巴黎故居,或能將李文改寫得更有今昔之感。
於是,走訪李煜瀛在巴黎活動的幾處舊址後,想起李煜瀛曾與蔡元培、吳稚暉等人,於里昂創辦里昂中法大學(l'Institut franco-chinois de Lyon),因此,便從巴黎轉往里昂。
訪里昂西郊三台古堡(Fort St. Irenee)中法大學故址,勾留之餘,不免盤桓於畫廊、版畫店、舊書店之間。一日午後,從老城區Le Bois Debout 版畫店裡收穫滿滿地走出時,見斜對面一家看似古老的舊書店,兩腳不由自主地又走往另一場探索之旅。
於是,在書堆與書堆之中尋尋覓覓,痴心妄想地期待搜求到里昂中法大學若干早期出版刊物,最終當然想望落空。正準備離去時,店主指著身後書架上的其中一層,問我對於中文或日文舊書有無興趣,不忍拂了店主的善意,便趨前瀏覽一番,卻意外地在幾本浮世繪中發現夾雜一本冊頁,抽出一看,不料竟是經摺裝柯羅版黃道周書法集,隨手翻開內頁,見鈐有「林氏汲古書屋」、「熊光長壽」等藏書印。
回飯店後,坐在臨窗書桌前,取出這部民國初年出版的書法集,仔細審視著這本冊子上的幾方鈐印,不解板橋林家藏書何以流落萬里之外的里昂……
二○一三年九月,日本的篆刻美術館曾舉辦「林朗庵自用印展──華麗なる鑑蔵印」,林朗庵即是板橋林家的林熊光,朗庵為其號,林爾康之第三子。
板橋林家百餘年來,富甲一方,其家族成員所收藏的藝術名作既精且博,從林熊光自用印展中,亦可窺見其自民國初年以來與中、日諸多名家交遊之一隅。
其中,有吳昌碩為刊刻「林熊光印」、「朗闇」等印,錢瘦鐵所刊「林朗庵鑑藏印」、「朗盫藏硯」,王福庵之「朗庵過眼」、「朗庵平身真賞」,易大厂之「寶宋室」,曾紹杰之「朗庵墨緣」、「林朗庵讀畫記」,陶芸樓之「朗庵大利」,王壯為之「朗庵珍祕」、「朗盫六十以後所得」,山內敬齋之「朗庵心賞」、「曾在朗菴處」,小林斗盫之「朗庵攷藏金石書畫」、「寶宋室長物」,鹽谷壽石之「朗盫讀過」(註❶)等,三百餘方。
不輕易奏刀的書畫大家傅抱石,亦為林熊光刊刻「林熊光印」、「朗庵」,文學大家臺靜農為之運刀「朗庵長壽」一印,皆是近代篆刻史上極其難得的吉光片羽。
板橋林家自清乾隆中葉渡海來台後,拓墾有成,曾禮聘呂世宜、葉化成、謝琯樵為西席教育林家後代,亦為林家厚植人文涵養,林熊徵、林熊祥、林熊光昆仲生長於翰墨家風之中,自幼耳濡目染,對於書畫雅好至深。
林熊光「嘗得趙伯駒〈海天落照圖〉、金李平甫〈江鄉落照圖〉、明王履〈漁村夕照圖〉、明李日華〈夕照歸鴉圖〉,寶貴逾恆,因顏其室曰『四照堂』。嗣後又得宋人徐熙〈蟬蝶圖〉、米友仁〈江上圖〉、李公麟〈春讌圖〉,以及燕文貴〈夏山行旅圖〉,皆是真跡神物,遂易四照堂為『寶宋室』以寵之。」(註❷)
如今,國家圖書館(台灣)館藏自早刻本(註❸)──《一切如來心祕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源自於杭州雷峰塔,為宋開寶八年(九七五年)吳越王錢俶刊,並「捨入西關塼塔,永充供養」。
此卷有林熊光手書題記:「雷峰塔崩圯於民國十四(應為十三)年秋,時余適客申江,以江浙戰爭起,未能往弔為憾。塔磚內有藏經者,千萬中未能得一,雖有經而霉爛不能展舒者,又屬百中之九十九,故當時羅致已難。余出重值,共得三卷,均頗完整,一歸中村不折翁,一歸藤井有鄰館,此自留玩者也。後所見多翻刻,明眼人自能辨也。朗庵記。」並鈐有林熊光的「林氏寶宋室所藏」、「朗庵審定祕玩」、「朗庵」朱文方印。
《一切如來心祕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經》卷曾為林熊光舊藏,民國四十七年,中央圖書館(國家圖書館前身)獲自台大蔣祖詒教授處,以是館藏刻本歷史又向前推進,於此亦可窺見林熊光既精且鉅之收藏一斑。(待續)
註解:
❶出自《林朗庵自用印展──華麗なる鑑蔵印》,篆刻美術館(日本),平成二十五年(二○一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發行。
❷出自顧力仁主編《台灣歷史人物小傳──明清暨日據時期》,國家圖書館民國九十二年十二月初版,第二七一頁。
❸出自《全國新書資訊月刊》之張圍東〈國家圖書館古籍文獻保存、整理與利用〉,國家圖書館,民國一○三年十月號第一九○期,第五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