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地址的學校】麻風烙印者輓歌

文/趙莒玲 |2018.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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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莒玲

知道我想深入了解彝族喪葬文化,宿舍管理員羅老師鼓勵我前往喪家實地觀察。構想很好,但我躊躇不決,深恐唐突闖入,冒犯喪家,遲遲未付諸行動。

有天,羅老師刻意提示我學校附近有位五保戶(政府負責保吃、保穿、保醫、保住、保葬的人)麻風老人去世了,他提議我拜託住在亡者附近學校的廚房阿姨拉古,陪我走一趟。

入五保戶觀喪事

這回,我動心了,決定豁出去。

午餐後,跟著肩挑兩桶餿水的拉古回家。出校門右轉,遠遠望見路邊有個人擺放一箱箱啤酒、香煙、煙花和餅乾。我悄聲問拉古是怎麼回事?她說:「那是喪家準備給『趕禮(送奠儀)』人的謝禮。」

走到一條朝下坡的叉路,拉古卸下餿水桶放在路旁,領著我往下走。我安靜地跟著,依然感覺背後一小群站在小路樹下聊天的彝人,用異樣眼光盯著我。行至第一叉口右轉,沿著林間闢建的小徑,盡頭左轉穿過兩棟房舍的通道,抬頭看到最醒目的是,釘在屋外牆上白底紅字的「五保安居」牌子,我才想起羅老師曾提到「五保戶」指定居住區。

拉古熱心地拉我到亡者住家門口,我瞧見門前電線上隨意掛著一條被折成兩段的白幡。朝屋裡瞅一眼,中央安放躺在門板上的亡者,沒人陪伴和走動。

我轉身回到「五保安居」住區最高處角落,巡梭喪家周遭情景。見到前來奔喪的四、五十人面色凝重,低聲交頭接耳,但都站在亡者隔壁屋外走廊和周邊,也沒聽到任何啜泣聲。

這種景象與羅老師形容彝族喪禮的弔唁者,大多會圍在亡者周邊聲嘶力竭地慟哭流涕,聲音愈大愈受喪家歡迎的畫面,判若雲泥。我私自忖測,或許亡者是孤苦老人,喪禮才得以如此悲涼。

返回校園巧遇門衛楊爺爺,隨口和他分享那位無兒女亡者的悲慘境遇。孰料,與亡者熟識的楊爺爺驚怪地盯著我說:「他有一個兒子、四個姑娘啊!」有子女,後事怎麼辦得這般蒼涼?楊爺爺這才娓娓道出令人唏噓的始末。

亡者孤寂地埋在異鄉

彝族視麻風病為鬼纏身,患者多遭親友鄙視排擠。這位原住普雄鎮的亡者早在二十幾歲就招病,幸被家人接納。六十五歲那年,兒子結婚,媳婦嫌棄他,被迫搬到大營盤五保戶區空屋棲身長達七年,直到孤獨的斷氣。

按照彝族傳統,有子女的亡者,後事多辦得相當風光。喪家門前可懸掛豔麗彩幡,得以從事最高規格的儀式──宰牛,並將其製作成坨坨肉分送親友鄰居。習俗中,嫁出去的女兒奔喪,最起碼得牽一頭牛做趕禮;但每個女兒送牛的頭數須事先講定和統一。因此,幾乎每場喪禮都可見到十多頭甚至百頭牛的壯觀場面。

彝族家支龐大,前來追悼和送別的親朋好友經常多達兩千人。亡者「上天(出殯)」當天,親友會將他抬往家支的墳山(墓地)火化和安葬,與族人一起長眠。但,罹患麻風病的社會邊緣人,因不吉利的烙印,被剝奪了這些應享的權利。

麻風病人死後多不發喪,即使發喪也鮮少親友前來。這位在大營盤過世的麻風老人,若未招病,至少有一、二千人送他最後一程。如今,即使四兒一女前來送葬,但媳婦、女婿、孫子全缺席,女兒奔喪之禮只能送豬不能送牛。雖有兒女,亡者門前依然不能掛彩幡,子女們也與父親保持距離,不願意在其身旁守靈。

最令人鼻酸的是,亡者不准落葉歸根回普雄家支的墳山安葬。他的子女花錢請大營盤村民,草草就地火葬父親,讓他永遠孤寂地埋在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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