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惠隆
二十多年了,記憶清新,那天的畫面很鮮明!
盛夏的午後,天空蔚藍,藍得讓人心醉;白熱的陽光,有種赤辣辣的感覺;微微的風,從山巔吹送過來。美國中部墨西哥州印地安人保留地──聖塔菲,是美國政府特地留存下來的印第安保留區,是歷史文化及種族教育資源的一部分,強調種族平等,族群尊重。土黃色的房子,高高隆起,有如城堡般。室外不遠處,一堆堆黃土隆起,那是烘烤麵包的處所。百公尺開外,一些低矮樹枝豎立的十字架,呈不規則排列,那是他們先人的墳塚。一個小小村子,顏色、空氣、建築都有濃濃的印地安味道。
我坐在樹下搧風納涼,欣賞著這周遭異於我們生活的一切。一位先生微笑著走進樹蔭下,他的體型讓我鼓起腮幫子,心底直呼喔喔──滿臉鬍腮、禿著稀疏頭髮、腰圍胖得讓人嘖嘖稱奇,很典型的美國胖子,他也是遊客,帶著一家大小來參觀印第安保留地的景色,了解歷史意義。
「Hello,How are you ! It's a nice day.」我用英文和他打招呼。那一年我幸運地和一群對台灣鄉土文化有興趣的夥伴來到美國、加拿大做鄉土歷史文化的認識與實察,看看印地安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尤其是文化和教育、經濟,以及強勢文明對弱勢文化的對待和尊重態度,可以做為台灣對原住民生活、教育、文化的學習借鏡,行程安排中,印地安文化是我們的觀摩重點。
這位先生叫作Powell Wilson,駕駛著一輛銀青色的740BMW,拉風得緊。先從車子開始吧!我說年輕時服兵役,駕駛陸戰隊十輪大卡車,那是美軍越戰後留下來給我們的裝備,排氣孔在駕駛座右側上方,發出轟轟怒吼聲,冒著黑煙!就在他「原來如此」喔喔聲中,話匣子打開,男人在一起,開車是不錯的開門話題。接下來有很多比手畫腳的肢體語言,真丟臉,書到用時方恨少,我那破破的英文會話,窮到讓我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整個句子說不上來,倒是幾個英文單字還難不倒我。
「台灣人喜歡與Kindness,Goodness, Beauty and Peace做朋友。」顯然這些全世界都通行的英文單字讓他感到興趣。我說我們拒絕恐嚇、威脅,只要平等對待和尊重(那一年,中國大陸射來兩顆飛彈,一在台灣頭,一在台灣尾,落入海裡)。那一刻,我似乎成了公民道德訓練的老師,Powell頻頻點頭。他是基督徒,懂得博愛和慈悲、尊重這些道德理念,知道「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他了解我在表達什麼?素昧平生,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但我們談的竟然是偌大的人生哲學問題。兩個萍水相逢、初次認識的人,竟然說著這樣有深度的談話。
我抱歉地說:「Excuse me ! My English is very very poor.」Powell笑著說:「Ha ! My Chinese is Zero !」我們「談」了半小時有餘,在炙熱的聖塔菲印第安保留區。每當我說完一句話,總是迫不及待焦急地問:「Do you understand what I say?」和藹的Powell先生總是微笑點頭,那笑透著理解與和善。之後,Powell介紹他的家人:棕色皮膚的太太和孩子,同時從車上拿出一本和宗教信仰有關的口袋書送我,他微笑地比出大拇指(說讚)。書的封面寫著他的姓名和聯絡地址,只可惜不知我怎麼保管的,這本小口袋書竟然給弄不見了。
這二十多年來,我試著用各種方式尋找這位只見過一次面的朋友Powell,我要告訴他:台灣是我的家,是我腳踏著的土地,我只要它安定、安靜、安和、繁榮、快樂。沒有再見到他,也沒有任何聯絡,但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肯定,接過那本書時,他在小書扉頁上寫著:「Love is true.」相隔二十多年了,我想念Powell Wilson這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