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宜
小時候非常渴望能有一隻屬於自己的寵物,但是爸媽老是不答應。有天放學回家,爸爸突然遞過來一隻小兔子,說是住在鄉下的舅舅抓來送我的。我壓抑著驚喜,小心翼翼的接住牠。這隻兔子看起來很小、很安靜;灰色的,放在手掌裡,很軟、很暖。那天晚上,我無限呵護的抱著牠上床睡覺,隔天一大早醒來,卻發現牠已經死了,冰冷僵硬。
怎麼回事?我毫無頭緒,捧著兔子坐在樓梯上,不敢驚動爸媽。早起的阿公發現了,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我猶豫的伸出雙手,讓他看手裡的兔子,他沒有開口說話,我也沒有。
在我的印象裡,阿公一直是個沉默的存在者,熟悉而疏離。白天他總是在看章回小說,戴著老花眼鏡,坐在他房門口的樓梯上,忘情的沉浸在書本裡。我記得牆上小窗的光線斜斜地照射在他身上的樣子,還有那些在光線裡緩慢滾動的浮塵,有點美、有點哀傷;這大概是我對孤獨與時光最早的體認。到了傍晚他習慣喝一碗米酒,吃少少的飯菜,看完楊麗花歌仔戲便早早睡去。直到現在,我仍想不出他曾說過、做過其他什麼令我印象深刻的事,除了這隻兔子。
阿公看了兔子一眼之後便轉身走回客廳,我鬆了一口氣頓時又陷入茫然。過了一會兒,阿公又走過來,手裡拿著一艘報紙摺成的紙船。他不發一語把兔子放在紙船上,然後我靜靜的跟在他背後,看著他把紙船放進門口的水溝裡流走。
紙船很快就消失在鄰家水溝蓋底下的黑暗中。那是個冬天的清晨,沒有陽光,空氣有點冷,我沒有哭。
就這樣,沉默的阿公沉默的解決了一個令我驚嚇的困擾,讓卡在樓梯間不上不下的我得以如常的去上學。而今回想起來,在那樣的時刻裡,沉默也許是最好的方式,換做一句責備或安慰,都可能讓我崩潰大哭。即便是現在,我也不知該拿一隻突然死去的兔子怎麼辦才好,而家門口,早已沒有那條水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