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莒玲
清晨六點半,起床號還沒響,男生宿舍管理員羅老師領著三年級李海飛,腳步沉重的走進小學女生宿舍。
他輕聲拜託童阿姨幫忙叫醒六年級李海芬和她表妹四年級邱克的莫,準備帶他們到越西縣城趕搭開往鹽源縣的班車。發生什麼事?羅老師口風很緊,直說:「不知道」,神色匆匆地帶著三個孩子離開。
上午十點半,課間操結束。我喊住從越西縣城返校的羅老師,私聊李海芬姐弟返家原因。他面色哀戚透露,李海芬父親在診所輸液(打點滴)時,突然病逝了;擔心孩子們一時之間難以承受噩耗打擊,他只得隱瞞。
他感慨的嘆喟一聲:「四十出頭就走了,丟下年輕妻子和七名子女,最小的才七個月大,未來的日子真不知該怎麼過。」我聞之鼻酸。
重「死」不重生
彝族的喪葬費大約多少?根據羅老師粗略推估,普通人家七、八萬,大家族花上數十萬甚至百萬人民幣則是稀鬆平常的事。
李家葬喪費有著落嗎?羅老師聳聳肩說:「那家診所醫生私下補貼三萬九千元安葬費,但應該還是不太夠。」能否向官方申請喪葬補助?他搖頭:「李家超生孩子,不符合精準扶貧戶資格。」
「缺錢,就簡單安葬唄。」我隨口說出,羅老師表情嚴肅的當場否定:「絕對不行。」理由是:彝族傳統重死不重生!一旦有人過世,親友無論離家遠近一定盡可能地在最短時間內趕回送葬。因此,平常可省吃儉用,辦喪事時得極盡鋪張浪費,再窮都要借錢充場面,有人為此而傾家蕩產。
哪來那麼多花費?羅老師對彝族治喪儀軌瞭若指掌,言之鑿鑿的逐項解說,聽罷,我登時啞口無言。
第一筆開銷是請畢摩到家裡「做迷信」。喪家依自身財力,任選三、五、七、九、十五等天數,收費不一,也沒上限;最低價為二、三千元,也有人做九天花了四萬八千元。
第二筆支出是購買「做迷信」時最基本的三頭牛、三隻羊和兩頭豬等牲禮。按照市場公斤價格估算,一頭牛約七、八千至一萬多元,一隻羊約二、三千元,一頭豬約五、六千元;所以,即使以最低價錢計算,也需要三萬七千元。
第三筆是雜項費用,包括無限量供應義務幫忙的親友香煙、啤酒、弔唁者來時燃放的煙花,以及為遠道而來的親戚添購打地鋪的棉被等等,最起碼三萬起跳。
家支福禍相依
弄明白彝族喪葬費省不得的根由,我不禁擔憂李海芬家因喪葬費而負債,直到她表哥翁生解釋彝族家支的團結力量後,我始茅塞頓開,轉愁為喜。彝族各地喪葬風俗不盡相同,涼山州鹽源縣的做法是:一有人過世,亡者家支就會有人出面,分頭進行總務和財務工作。
總務負責分派各項職務,例如:請老人為亡者製做松木床架,其他人各自從事宰殺牲畜、烹煮坨坨肉、烘焙蕎粑粑或煮飯、統籌吃住等相關事務。掌管財務者,運用親友們弔慰時致贈的「趕禮(奠儀)」,支付治喪所需費用。總結算的收支若出現虧空,交由全家支平攤,絕不會發生負債狀況。最讓我擊節稱賞的是,連亡者生前的債務也比照此一模式辦理。
從前我對彝族嫁女兒的采禮,必須拿出一部分均分給家支的奇風異俗,憤懣不平。而今,驀地領悟原來彝族婚葬禮俗蘊藏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