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春初時,有位媽媽要帶孩子搭火車去東海岸,一站接著一站旅行。她問我這位鐵道控,知不知道台東某一小站有企鵝塑像。
什麼企鵝?這個問題當場把我考倒,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直到有天意外來到一座小村鎮,才找到答案。
那裡叫「瑞源」。聽過嗎?一座花東縱谷裡不知名的客家村,村裡有一小小三等車站,每天只幾班區間車或莒光號停靠,搭乘人數可能一百人初頭,都是固定上下班的公務員和學生,陌生的旅客甚是少見。
車站出來即主要村街,寂寂清清,乾乾淨淨。沒什麼小吃餐飲,也無便利商店。低矮不起眼的柑仔店,每天出爐很少的麵包店,又或五金行和大賣場供應著生活用品,大抵都算尋常之景。其它都是住家,很少看到孩童。
離開村街,放眼望去幾乎是農田。每天一早,上了歲數的老人家騎摩托車去農地工作。農地以水稻為主,轉作時,有一產業紅甘蔗,名聲已超越埔里。繞到鄉間走逛,不小心也總有機會撞著一片暗黑桿身的甘蔗林。年底時,九號省道上,較容易遇見販售的攤位。
我會到這裡,卻是為另一種果物──波羅蜜。波羅蜜是從「山里」來的。那是一座更小更不易抵達的小站,站前有一株老波羅蜜。夏天時,波羅蜜結果纍纍。山里車站的站長貼心地備妥一些,請區間車順便一路送給其他小站的同事,瑞源便是其中之一。東海岸鐵道人員的小確幸,往往是這等野生小物的交換。
瑞源車站沒有果樹,只有常見的南洋杉高聳,一排光桐排列,真的沒什麼可描繪的。如今因那位媽媽的提問,出了站,那對無精打采的企鵝門神,全然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跟瑞源毫無淵源的企鵝,門口為何擺放一對,真的讓我百思不解。此事絕非現今文創想得出的點子。端詳許久,覺得滑稽又無厘頭。忍不住去探問站務員,他有些腼腆地說,以前車站有一小公園,這對落漆綁著紅領帶的企鵝就規畫在裡頭。
後來公園廢棄,他們決定收留企鵝,擺在車站前。畢竟小村裡的孩子們從未見過此一極地動物。沒有任何特色的村子,找不到太多快樂夢想,至少還有這對看來簡單又有些憨呆的企鵝,在車站守候著。
看久了,突然間想起韓國孩子們心目中的人氣王──Pororo。以前只要小孩吵鬧不聽話,大人們就請出Pororo鎮壓。說也奇怪,小朋友只要看到牠,小惡魔瞬間變天使了。人氣王太重要了,因而有了「Po總統」的國寶級稱呼。
瑞源的企鵝當然沒有這般神奇的力量,相對於Po,更沒感人的故事。這一對彷彿全世界最孤單,有些半遺棄狀態的企鵝,幾無任何魅力。
一切沒什麼可能,只好用企鵝這等非常態的動物來吸引大家,或者提示自己的獨特性。這招是否見效,我無法判斷,但至少有人跟我提到了企鵝。它們的寂寥駐立,意外地衍生出久遠的荒涼。
我如是理解著,並尋思這裡還殘存的一些風物。很少小站像它那麼不旅遊觀光的生活著。隨興在村子裡梭巡,有幾間民宿隱身,顯示還是有人來此二泊一宿,喜歡這等鄉間的安靜和無所事事。但不遠的地方,還有水車和米廠。儘管這等老式的作業都停歇了,聽說是縱谷碩果僅存的。不知有無人是衝著它們前來,我一直想了解此間水車和北部設計的差異。
探訪水車前,我還是對企鵝充滿好奇。它們太沒意義的具體身影,竟然站得那麼理直氣壯,大概只有在這沒人在乎的地方。而自己和企鵝對望著,鄭重其事地駐足,看久了,彷彿也跟那企鵝一樣,都很疏離的存在。
但人生難得如此莫名,尤其在旅次道中。老實說,我還真享受這種,說不上來的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