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所有的事件,總在揚起風沙後,化成文字,有的塵封於典籍,有的朦朧成傳世的記憶。但不可否認,歷史所記載的,大都是帝王將相開疆闢土的殺伐,英雄美人栽培的情種,不論是傾國傾城式的浪漫,或是與之相伴隨的生民塗炭。小人物幾乎沒有歷史的扉頁,只有口耳相傳的「軼事」或「傳說」。
但事無大小,事件的當下,總在虛空中刻畫出清楚明晰的輪廓。五月十九日《聯合報》報導了一個不平凡的故事:一個高中女老師賈鴻秋隻身收容一百五十隻流浪狗,她在台灣首富郭台銘公司前面長跪,激起對方拯救流浪犬的慈悲心。隨後,郭董打電話給台北縣政府縣長周錫瑋,希望不要再撲殺流浪狗。周縣長下令農業局停止撲殺,並將與郭台銘的鴻海公司合作籌設流浪犬中途之家,並研擬相關配套法令與措施。
這樣的事件,也許是歷史的小事,甚至只是事件過後,很快成為「歷史」,卻讓讀者在閱讀的當下心情悸動,思緒綿綿。已經很久沒有打開晨報如此激動,激動之後,是無限的愧疚。
幾年來,流浪狗各種身影經常成為我心中的暗影;暮色中,看到牠們在路上找尋食物,不時會引起內心的抽痛。車子裡備有狗乾糧,偶而給這些承擔人類愚行與殘忍的動物餵食。但時間上大都是斷斷續續的點狀,沒辦法成線成面。換句話說,自己所謂的慈悲心,是類似吃完盛宴後偶爾的零嘴。偶爾心生慚愧,但總以忙碌為藉口對良心辯解,雖然有類似共犯的陰影,隨著午後的雷鳴啄痛潛意識裡的肌膚。
忙碌是真,但是一個真誠的投入者不會意識到忙碌。據報載,賈鴻秋老師二十年前就開始收容那些人們喜歡就養,養膩了就丟的所謂流浪狗。所謂丟,是把生命當垃圾,雖然是自己製造的「垃圾」。怎能想像賈老師五萬多的薪水如何支付一百五十隻流浪狗的飼料?怎能想像她每晚下課要到醫院照顧中風的母親,還能在幾乎沒有睡眠時間的狀況下,凌晨趕回淡水照料一屋子的流浪狗?是什麼樣的意志力支撐她走這一條崎嶇的道路?可以想像她意識裡經常閃現那些拖著重病尋找食物的小生靈,那些聚集一處被熊熊烈火燃燒無助哀嚎的生命。是那種聲音,那種影像,那種心生不忍的意念,讓她繼續邁開搖曳的步伐。
人類是製造流浪狗的源頭,又是撲殺流浪狗的兇手,而賈老師是在世修行的菩薩。但菩薩的一跪卻造就了另外兩個菩薩,一個是富豪,一個是父母官。台灣大部分的富豪除了令人欽羨的財富外,舉手投足值得仰望的屈指可數。郭台銘日前還為了一陣陣風裡的傳聞,為世人留下一些令人質疑的問號。但一個女老師長跪的影像,讓他今生或是累世的慈悲種子發芽,而一念之間成菩薩。
台灣的選舉文化經常是人類反淘汰的最佳例證。但單單周縣長對於郭台銘所做的回應,已足以證明台北縣的選民頗有慧眼。慈悲之道,空有善士不足以成事,必須要有感覺的政府配合。周縣長已經大悲心起,其他縣市的父母官呢?想必他們不是有形無心的木偶。為與不為,均在一念之間。
最能有效促成慈悲大業的,是社會人心馬首是瞻的宗教領袖。只要他們發心一齊呼籲救助流浪動物,政府必然不得不以相關的措施應合,數百萬信徒必然如人間的天使,千萬蒼生因而馬上得以獲救。但是這些修行者,有些還在體察政客的鼻息與眼色,有些正專注演練口頭禪,有些陪伴青山綠水,無暇關照紅塵,有些佛號不斷,一心嚮往要雲遊西方,有些「似乎」還不知道流浪動物的地獄,原來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