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閒時,看看手機看看書是可以的,但要知所節制。
圖╱李傑英
文╱高愛倫
十年前結束在媒體機構按月領薪的專職工作,是我成年以來第一次要面對空白作息的起點,持續幾十年日夜都有牽掛的必然繁忙,一旦徹底撤軍,就好像突然置身在沒有線條色彩、沒有區隔指標的廣場裡,看來空曠無雜自由無限,卻更有可能迷路……失去方向……
我喜歡看著人的眼睛說話,所以自來把電話當作聯繫工具,用電話聊天這種事絕少發生在我的生活裡;因此,不再有固定時空與人交會,且終止規律例行事務的人,如果不擅抱著電話維繫人間互動,每天空出來的時間會不會太多?會不會悵然失去重心與平衡?會不會突成宅女而孤獨成癖?
我需不需要為此擔心呢?
結果,真好,我沒有太閒,所以,也就沒有機會擔心自己會跟世界的關係陌生或疏離。
我開始新的學習之旅。
受邱復生董事長之邀去了電影基金會與金馬獎,看到焦雄屏老師和胡幼鳳老友是何其兢兢業業,也在不熟悉的行政事務中,見識到業界角逐名望地位權力時的風起雲湧與暗潮洶湧。
而後在到湯城影視國際公司當執行長期間,一再受到葉如芬、李烈、王鈞、李亞梅的指點與協助,可惜,始終錯過投資的門檻。
繼之,又和中視退休導播陳小俠、張建顒,聯合製作了一檔大愛電視台劇集。我管資金調度,建顒忙導演組事務,小俠主導編劇溝通,三個人友誼因工作而再次提升。
台灣綜藝節目一姐級導播白汝珊受聘上海東方衛視首席導播十年,在幾度為她的節目安排藝人受訪後,她向東方衛視體系下的尚世影業公司推薦我,在一年一聘模式中,我為尚世影業公司代尋台灣電視劇題材,這個工作,我甚為喜歡,在連聘兩年中,我也確實奔波努力,為台灣電視製作公司尋求各種可能之合作機會。
我為台灣最大品牌磁磚借重范可欽的創意才華,拿到廣告品項,丟人的是相約要去崑山、上海參觀showroom時,我終於暴露自己是紙老虎的缺陷──我一怕航空飛行,二不敢獨宿酒店,所以,我沒有伴行出差。
但隔年我突破障礙,奔走深圳,將瓷磚介紹給設計師,又陸續到西雅圖、溫哥華、武漢旅行,多年腳不離地的恐懼症似乎有了大尺度的改善。
台北很多媒體同業都有編劇天分,在腥風血雨的新聞氣候中,亟思另闢跑道。於是我成立K故事中心,讓大家在又說又演、邊編邊寫的氛圍中盡情發揮,完成的第一套劇本也順利在民視上檔。
在那樣十八個月的劇本作業期裡,有人落跑了,有人犯憂鬱症了,有人覺得我對電視台姿態太低了……但不管怎樣,在這樣的過程裡,我真心的識才愛才,也心服口服我的小夥伴們──她們的潛力毅力與才華完全超過我的預估,我,一心一意在我的人脈邀約裡把她們推向最高峰。
在她們的熱情創造力與說故事能力面前,我日益明白自己的不足與普通,這讓我加倍盡心推動她們的成就。
能與昔日是同儕而後是同夥的這批女將工作,實在是我這十年來最有趣最快樂的經驗之一。
現在的華視節目部經理張朝晟,之前是公視戲劇部組長。
我曾拿過一些企畫題材與故事大綱請朝晟指導,朝晟直言:「你們的文字真的很厲害,何不先群策群力把故事大綱寫成小說,然後以原著作者簽署版權方式爭取編劇機會?戲劇缺的是題材,你們如果願意走小說路線,一定可以快速成為競爭強手。」
我笑問朝晟:「你這說法到底是褒我?還是貶我?」
他說:「我是誠實指出你們的強項,你們文筆好,在平面創作上很容易樹立風格,但是文筆在戲劇裡不是首要條件,編劇的首要條件是要會說故事,而且說出來的故事要充滿獨特性,還要有符合說服力的邏輯。」
是的,我也從別處聽過類似張經理的結論,民視編審方美琇、陳怡婷都說過:「高姐,妳們的對白不要太漂亮……」賴乃綺對我們最大的嘉許是:「高姐,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們這樣完全沒有錯字的劇本;我也沒有遇到過像你們這樣永遠準時交劇本的團隊。」
我們接受的是編輯部的訓練,表現出來的也是編輯部沒有折扣的高標準,但是在編劇這條路上,我們必須嘗試新的武器,引用新的戰略地圖,作為編劇新手,至少,老鳥都很願意帶我們這些菜鳥,《流星蝴蝶劍》編劇李曉蘋就很樂於對咱們團隊義務教學,她毫不掩飾喜歡這群菜鳥的受教敬業態度。
隔行,真的就如隔山。
寫字的行業很多,包括作家、翻譯、編輯、企畫、作詞人、編劇、工具書、時事評論、美食鑑賞、行銷文案……而一個作家又可以分為詩人、散文、小說家,小說家又可區分為推理小說、言情小說、驚悚小說、武俠小說、奇幻小說……分門別類往下細數,真是多到不勝枚舉地步。
通了樂理,可能所有樂器都能輕易上手,可是文字就不是這麼易於同理移植,因為文字的思維邏輯各成天地,轉換起來,又是另一種天分的展現。
我回到文字世界,把自己喜歡貼近溝通、貼心說話的感受力,再度以文字運用加以陳述紀錄,於是接受陳秀生之邀,在《Nownews》寫了一年的專欄。
這時候,我完全不敢自大,甚至有些心虛,因為,這十年一圈走下來,不但發現自己和文字的交手不再是那麼隨心所欲,而且世代交替、火星文盛行、Kuso風潮氾濫,更讓人恍惚慌張,明白在日新月異的潮流中,人的語言和人的文字,也會遇到是否退流行的檢驗。
「你現在還在工作嗎?」我常遇到這個問題。我想,如果回答「我仍在工作」和「我沒有工作」都算是正確答案。
我很少,甚至幾乎不會跟任何一個非當事人談我手上的工作,因為我做這所有事情,都保持著學習、玩樂、資源再生、擁抱陽光、溫暖友情的態度,凡事,既不刻意隱藏,也不炫耀豐富,雖然工作仍是我生活內容中很重要的部分,卻不再是我安全感的寄託,我不求勝,我不求贏,我也不特別上進,我跟社會關係、人際關係、家庭關係,回到我最期待的自然深刻又平和美好。
我日常出勤仍然忙忙碌碌,但其實我已善於獨處,懂得寂靜也是天籟。
我說話速度、行為節奏,還是說風就是雨的快板,但其實這只是習慣今日事今日畢的性格,並非全然的急躁。
我從來不是很有個性很在乎姿態的人;對朋友的呼喚仍然盡可能隨傳隨到,因為配合別人也是我為自己而活的另類解讀。
我每天都有正事可做,我每天也都有閒事取樂,所以,正事、閒事無一不是我的要事、樂事。
滾石唱片公司總總經理段鍾潭曾經一再笑我:「是什麼讓妳這麼熱血?」早些年我會想很久,後期,我完全不需思索即可答覆:「我可以賺到很多快樂!我可以賺到小小生活裡的大大滿足。」
退而不休的十年裡,我的確幹了不少活兒,雖然並沒有成績,也沒有成就,但是透過這些經歷,我能繼續訓練自己保持不可牢騷抱怨、不准推諉耍賴的待人處事原則,這,讓我愈老愈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