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沒人願意談論愛情,除非是為了某某人」——羅蘭.巴特
《愛在黎明破曉時》(一九九四)經常被譽為經典愛情片,一對邂逅的情人在維也納漫長又短暫的一夜,遊走與對談,深入了維也納城市風景,也撞進了戀人心裡。
從對白裡構築出愛情的火花,是這部片最大的賣點。
對話原本是場自私的演出,只針對另一個人發生。我對你說話,除了話語內容,一切引起你注意的語詞的下意識召喚,都是為了讓你聆聽我、回應我。所以在曖昧之中,為了確認對方的愛戀,我們學會用愛的話語來召喚對方。這部影片,之所以因為愛情而經典,就在於它提供了一種讓人由衷嚮往的、勾引愛情的「談」戀愛。
「談」愛且「戀」愛,如果場景與身體暗示是構築愛情的骨架,那麼對白就是構築愛情的屋頂,愛情之屋足以使戀人安居其中,不被打擾。一開始戀人在火車上邂逅,特寫火車的軌跡感覺就像是告訴觀眾這是一段「非尋常」的軌道,愛情就是非尋常的相遇。一對吵架的戀人召喚了主角們的對談,從男人女人開端,到各自的童年,寒暄式的交談進入男主角講述祖母死亡的想像時,鏡頭從旁觀的不同角度切到女主角臉上,女主角開始受到吸引,專注聆聽,這是愛情的第一個感動。
話題帶到死亡,這個談論也是一種隱喻,在影片裡至少出現過三次。如女主角帶路走進無名墓園,說起自己認真著迷於別人不預知的死亡裡等等,這些死亡意象並非是真的為生命哀悼,反而跟他們將要迎接愛情中未知的激情,與他們之後決定只共度僅僅一夜的時間性、迫切性有關。在愛情裡,時間是最大的迷惑,既沉浸又怕失落,談論死亡,就像在隱喻對方不能在時間之內愛得更多一樣,仍然在追索愛情捕捉愛情。
他們也直接談愛論愛,在移動的公車上問對方動過心嗎?討厭誰?在居高臨下的摩天輪談美,在夜晚喧囂的遊樂場話題裡帶出個人的成長的痕跡,他們走過的都是最經典的愛情駐點,談美的時候用無可無不可的表情暗示接吻,講述個人成長痕跡的時候又嘲諷地抽離假裝嘲笑對方。在印度舞者跳生產舞蹈的時候,談論男人女人的差異;步調慢下來的時候,在咖啡館裡假裝打給自己的朋友談論這一場豔遇,但實際上確認了彼此在愛情裡的暗示其實是正確的。最後在遊艇上的雙手交握,是認證彼此的純粹與唯一,甚至不可能的未來,緊接著才是喝酒、狂歡……場景與眼神肢體的互涉是一個個愛情的絕美鏡頭,而每一段的交談都牽涉情感下一步的深入與確認,對白豐富了戀愛的想像力,語言像手指撫過對方的膚觸,包裹對方的糖蜜,將愛人緊緊抱住,就在即將燃燒殆盡的破曉時分裡。
對白暫停的時候,有音樂的流竄「COME HERE」和街頭詩人的吟唱「你還不了解我嗎?」彷彿世界一起召喚愛情的來臨,清晨時雕像下對時間的嘆詠,更宣示了愛情在那個瞬間的永恆性。
真實的漫談是枝節而沒有秩序的,電影裡卻去蕪存菁。而浪漫愛的敘事是一場小說傳記的演繹,對方的好奇與對話滋養了愛人的存在性。這部影片裡的愛情對白,不僅僅完全沉醉,有時它還刻意抽離走向觀眾嘲諷對方,所以它的經典在於它既召喚愛人,也召喚觀眾,它甜美地對愛情辯證與思考、干擾與反覆述說,但實際上只說了一句話,那就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