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也真

十四歲那年上了國中，因為無意間撿到一塊木頭，像一尊觀世音菩薩，非常歡喜，從此成了木頭的拾荒者。和每一塊木頭的相遇都是一次巧妙的機緣，每一個木頭都是經過天地雕工，獨一無二。

上了高中的第一年，與國文老師特別投緣，情同父女，師母也對我疼愛有加。那時老師宿舍就在學校圍牆外，因為是第一間，還有個後門直通校園，師母經常做了點心，交代老師要我下課後過去嘗嘗。

後來知道老師寫得一手好書法，便希望老師能為我收集的木頭題字，老師笑我，把別人眼中不值錢的斷枝殘木視如珍寶，他雖然這樣說，每一次題字時卻都是慎重其事的，在我拾得的每一塊木頭上落款，希望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一次有人砍伐龍眼樹，我正好路過，便順手撿了斷枝回來，剝去樹皮之後，發現上面有一隻「龍眼睛」，真是嘆為觀止呀！於是請老師題上「觀止」二字，老師以草書把觀止的止字恰恰停在龍眼睛旁，可令人叫絕。

我還常到一家木材廠，檢拾裁剩的木塊，也都有意外的收穫，有一天發現一塊「紅豆杉」，形狀小巧可人。就請老師題了「南國」二字；「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因為王維的這首詩，紅豆杉的「紅豆」二字，相思無限，題字「南國」代表著它遠離深山故鄉，帶著無盡地相思……師母聽了我的想法，兩眼深情地對我說：「這塊木頭定認妳是知音。」

請老師在烏心石上題「養石」，取其石性宜養的用意；另一塊老松木的結脂，柔意深遠，一如仰望「慈暉」；有塊木頭切開，裡面有個洞就題「洞天」；還有颱風大水過後，拾得一塊老樟樹根，渾然天成的雕刻品，據說那裏原本是大片的樟木林，附近人家以煉樟腦油為業，唯有老樟樹根才經得起歲月的磨礪，存留下來，雖然不適合題字，卻散發著無盡的思古幽情……

回想那段時光，在溫暖的老式宿舍裏，師母為老師事先研好了墨，老師一邊先在紙上練字，再著筆在木頭上一揮，我和師母屏息欣賞老師一氣呵成的功力……三人滿足地笑了，靜好的歲月，那心靈的豐足怎番形容？

與木頭的緣分很奇妙的存在著，一直到離鄉求學結婚生子，自然地斷了線，不再有收穫。老師、師母經常來關心我，每想起那段共賞木頭的時光，內心總有一股暖意通過，後來請了一家廣告攝影社，為部分木頭設計背景拍照，也請了老師、師母一起來。

帶去的木頭其中有一塊是被火燒過的龍眼木，上面有煙薰的痕跡，攝影師問我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當時想起老師上課時常以「童山濯濯」來自我陶侃，我卻始終覺得那是智慧之光，為我傳道、授業、解惑，和我共同走過青春歲月的拾木之旅，因此靈感一到，希望請老師為背景，在暗光中與木頭影像結合，於是攝影師在老師的肩膀上披上一塊黑布，按下快門。

曾經以為歲月可以很長，幸福可以很久，沒想到這張相片成了一張紀念照，那與木頭作詩為伴、題字為友的日子，已然悄悄遠去，只能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