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當我們回到空間立論上,還可以討論整部坐落在青埂峰的「石上書」,又與女神媧皇煉石補天的神話,互為陰、陽相生相成的空間意象。陰、陽互為消長的空間形塑,同時還反映在曹雪芹的細部室內場景鋪陳中。
《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進入秦氏臥房,向壁上看時,見到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連珠帳,並有西子浣過得紗衾和紅娘抱過的鴛枕。
在這個空間裡,《海棠春睡圖》、兩旁的對聯,以及寶鏡、金盤、木瓜、寶榻、連珠帳,並紗衾、鴛枕等,為視覺與觸覺上的「實寫」。然而唐伯虎所作的畫、秦觀寫的對聯,以及一連串出現的歷史人物:武則天、趙飛燕、楊太真、壽昌公主與同昌公主、西施、紅娘等女子,在在影射秦可卿的死因,亦即脂硯齋命芹溪刪去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段文字;因此上述的歷史人名,乃是「虛寫」。
在此臥室裡的一切實寫與虛寫,構成了陰陽相互依靠、轉化、消長,其存在著互根互依,並互相轉化的關係。亦即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因彼此的消長,陰陽可以變化出許多虛實交替,互為終始循環的現象,印證了《紅樓夢》第五回太虛幻境石牌坊上的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最妙的是,作者引用北宋詞人秦觀的字號「太虛」,呼應了賈寶玉夢中的太虛幻境;又以他的詩:「芳氣襲人是酒香」,扣連上賈寶玉夢醒之後共赴雲雨的花襲人。
而夢裡夢外都直指賈寶玉青春成長的啟蒙經驗,則生命成長的經驗,本身也含有互為陰陽相生相成,與時俱進的道理。同時我們亦可將秦可卿與花襲人視為一而二、二合一,陰極陽生、陽極陰生的鏡像人物,來理解曹雪芹的文學創作觀與人物形塑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