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林火旺

台大哲學系教授

紛擾、抗爭不斷的年金改革終於到了關鍵時刻，執政黨在國會絕對優勢的局面下，信誓旦旦要在本會期通過以年改會版本為主的改革方案。儘管異議聲音仍震天價響，相信大多數國人都希望這場拖棚的歹戲快點落幕。

雖然歷次民調顯示，多數民意支持年金改革，原因應該是確信國家財政困難，制度如果不改，下個世代的退休人員恐怕無錢可領，但這顯然違反世代正義，即使年金改革有其迫切性和正當性，也不表示現階段的改革方向和思惟是合理的。

「財政困難」是馬英九執政後期以及民進黨目前推動年金改革的主因，但是如果只從「解決財政困難」、「延長年金破產年限」的角度，制定年金改革法案，似乎忽略政策本身的效應。以我最熟悉的學術界為例，不少學者對這次的改革有些「不滿」，也有些「憂心」。

學者不滿的是不公平。

大學教授入行通常在三十歲以後，尤其是人文社會學科，三十五歲以前獲得博士學位算是「一帆風順」的了。他們至少多讀十年以上的書，入行投資成本高；但是民進黨版本的所得替代率只管任教年資，不計入行成本，也就是不管在大學或小學任教，退休金計算都以年資三十五年為基準，每不足一年，所得替代率就會按比例扣除。

由於公立大學規定六十五歲退休，所以在公立大學任教的老師，退休年資要達三十五年，顯然比在小學任教的老師困難；因此如果按照民進黨現在的思惟邏輯，就會出現不公平且近乎荒謬的現象：入行成本比較高（多讀十年書），退休年金的所得替代率反而比較低。

學者憂心的是政策的長期效應。

雖然民進黨對反對者提出的「法不溯及既往」、「信賴保護原則」頗不以為然，提出大法官的釋憲文回應；但是選擇成為終身志業的教職或公務員，一定會考慮此選擇的長期結果。譬如：一個人會選擇當公務員，可能因為喜歡穩定的生活、不貪戀榮華富貴，所以在他決定前，一定也考慮到公務員退休後的條件等。如果他在綜合這些因素後做了選擇，然而在他擔任公務員十五年後，政府把退休金給付的制度改了，他面臨的是中年難以轉業，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規畫他的人生。

政府的政策如果不能讓人民信賴、藉以規畫人生，難道不嚴重嗎？如以現在的年改方向，今後能留住優秀的學術人才嗎？

雖然從事學術研究者不全為了錢，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優厚的薪資是吸引人才的重要誘因。

目前大學教授的待遇遠不如香港、新加坡，甚至已經被大陸趕上，以這樣的條件，招募人才上本就缺乏競爭力，如果加上年金改革後的退休金計算方式，今後想要延攬卓越的學術人才，恐怕難上加難。

譬如：一位台灣留學生，在國外獲得學位後留在海外學術單位研究，多年後學有專精、在國際學術圈頗負盛名，忽然考慮回國貢獻，假設他五十五歲回國進入公立大學或中研院任職，到六十五歲退休，只有十年的年資；即使延任，在公立大學最多只能延長到七十歲，他的年資也只有十五年，這樣的學者在看到民進黨的年金改革版本之後，除非「深愛台灣」，否則大概會打退堂鼓吧！

沒有人否認教育和學術是社會發展最重要的資源，所以只從短期的財政困難、而不從政策可能造成的長期效應考慮年金改革，顯然不智。即使都是「教職」，小學和大學老師承擔的社會使命應該也是不同，因此退休制度一視同仁的結果，會使投資大、入行晚的高等學術研究，令人忘而卻步，長久之計，這絕對不是人民的期待、國家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