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十六年,我被分發到一所礦區學校教學。正逢礦業末期,金礦沒落,礦坑又常出現災變,時而崩塌,時而水淹。承擔生計的男人一個個走了,女人無能應對環境變動,這時期的孩子最敏感,壓抑不住心裡的不安與浮躁。
那時校內有個問題班級,才四年級的學生,不上課、規矩差,甚至會當面捉弄導師,幫老師取不雅外號。那個外省籍的導師五十出頭,因為堅持愛的教育,反被學生戲弄得狼狽不堪,毫無招架之力。五年級時,學校改派年輕男老師擔任導師,但學生打鬧已成習慣,很難改變。
開學不久,有個學生因為礦災父喪,學校發動樂捐,第二天卻因為口角,捐獻的學生竟向喪父的同學討回樂捐的錢。導師知道後,盛怒下抓起討錢的學生作勢向走廊丟去。或許特別班級只能用特別的方式教導,這作勢一丟,全班忽然安靜下來,從此不敢公然耍流氓,也不再聚眾鬧事,至少外表有了學生樣子,能規矩上課,行為也變得有禮貌。全校老師明顯看到那個班級的改變。
然而,畢竟還是小孩子,有時下課時間嬉鬧,直到上課還是停不下來。男導師不想全班連坐處罰,於是採用殺雞儆猴的方式,進教室先喊:安靜!大部分學生聽到後都會趕快歸位,只有一個人還繼續胡鬧,於是每次被罰的都是他。大家因此私下戲稱他是「衰尾道人」。
「衰尾道人」個子瘦小,狹長臉上明顯一對八字眉,看上去真有些倒楣樣。導師雖知不是他帶頭,也不是最惡劣的學生,但每次處罰時就是抓到他。因為別人會看情況,苗頭不對就閃人,只有他還傻傻地繼續胡鬧。
畢業後,學生各自發展,多年後聽說「衰尾道人」開著小貨車賣生活用品。其他學生呢?有一年,在報紙社會版上看到一則新聞:一群青年犯案,有的被判死刑,有的無期徒刑,名單上大多是那個問題班級的學生。
學校教育畢竟只能幫一時,幫不了一世。衰尾道人因為耿直,在校時雖然最常被處罰,最後終能擁有平凡的生活;其他人雖躲過一時處罰,卻未能真正省悟,終究走上錯誤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