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遇?
在台北捷運遇見十六年未見的曉珍。
可是只能交換電話,擁抱一下,我們各有行程,急著赴約,不能停下來敘舊。於是,等她到了另一個城市,我們才通訊述說著近況和往昔。
「記得蒂卡波湖嗎?」
「記得,好藍的湖。」
「記得魯冰花嗎?」
「記得,粉紅、紫色、橘色、白色……五顏六色的魯冰花,美麗極了。」
我們說的是紐西蘭。我們曾經兩度到紐西蘭,青春和歡笑的旅程,如夢似幻。
「恍如昨日」,她說。
我們到蒂卡波湖時,正是魯冰花盛放的季節,還記得曉珍和花朵合影時,臉上有著閃亮的微笑。那時我們都很忙,一天當三天用,時間催促我們往前。旅行成為一種渴望,以為在另一個城市可以靜心。
「記得陶波湖的黑天鵝?」當然記得。那湖那水那景,曾經是我們想望的生活。
「為什麼再三回到紐西蘭?」輪到我反問她。
「想看得更清楚。」飛機飛了很久,不辭千里,她五次往返。
往事歷歷。往事來到風景的旁邊。
跨年時,我們在台北東門捷運站的擁抱溫度還在。二○一七年,她想起過往,立即連絡一些友人,說起當年。不同的白畫黑夜,卻因為朋友們立即在手機上對話,大家聚集起來。面板上的話語就是我們共同的時空。
「紐西蘭,記錄著我們的青春。」阿淑說。
科技通訊快速,遠方好像沒有距離,一下子就連成一線。
我在台北尋找舊照。曉珍在零下三度的城市翻看早年的相簿,那時以照相機拍攝的相片,她以手機翻拍,立即傳來。於是,好幾個星期,我們就這樣回憶著那些時光。
重讀。我們重讀著記憶,有些記不清楚了,就求助於曾經一起同行的友人。
落入回憶裡,好像是另一種彈跳。
跳入回憶之谷,再回返。
差點回不來的落下。不知道記憶之谷那麼深。
「看以前的照片要念《心經》。」當年同行的旅者阿妙說。話語透露隱約的不安。
遠方,文字閃著星光。靠著那微光,終於回過神來。
一直都是這樣的,數十年,文字的光帶著我走過心裡的焦慮與黑暗。
兩度到紐西蘭,第一次看風景,第二次是為了紐西蘭作家珍奈.法蘭姆。那時,我讀著珍奈.法蘭姆作品《島國天使》、《伏案天使》、《鏡幻天使》中文譯本。二○○一年,我在紐西蘭的一家書店,找到她的多本原著。紐西蘭的綿羊、草原和藍天,混合著記憶,一直徘徊心底。
彼時,介紹我讀這三本書的是阿秋,她在一九九七年開始不易入眠。許多年了,她還是常常失眠,總是在子夜時電郵推介書籍或文章。她大量閱讀,選書編書,視野寬廣,外表敏感害羞,但是心靈狂野。
我從書架上拿出珍奈.法蘭姆的書。再次重讀。那些當年曾以筆畫線的句子,讓我陷入深思。「為什麼當時要畫線?」當時覺得重要的,現在還覺得重要?
重讀,不只是讀書,也是讀著自己。
記憶好像蒂卡波湖映照。心念改變了?
十六年了,我們各有什麼變化?臉上除了有時間的紋路,心中更多的是看不見的旅程?
阿麗曾在紐西蘭參加高空彈跳,只見她在工作人員協助做好安全設施後,瘋狂尖叫,縱身一躍,跳進奇險峻秀之中,跳進峽谷溪流之間。
我們看著青山綠水,看著那神祕蓊鬱的深谷,最終沒有加入彈跳的行列。還是害怕,還是恐懼。阿麗回到橋上,激動得擁著我們,好像重生。
有些人需要一個儀式重新開啟自己。有些人的儀式是隱藏的,不是那麼顯而易見。有些人需要的是時間。
有一晚夜宿河邊。河流距離我們住處約五十公尺,隨時可看看綠樹和河水,或是開窗呼吸拂過綠野的微風。再近一點,來到河邊,靜靜的看著河水,好像被大自然擁抱。「有平安從心中流過」,彼時同行的阿芳說。
可以回到原來嗎?記憶回到當年,但是現實環境中,是否我們的心境已經改變?
「還有一晚,大家夜宿紐西蘭葡萄園農莊,主人烤了百香果蛋糕,香氣悠悠,至今難忘。」好幾個星期,我們在時光的田野中奔跑。
「記得我們搭乘小船去看螢火蟲?」
「記得,牠們像繁星閃爍。」那些螢火蟲在幽暗靜謐中閃著光。
那是記憶的場景。時間的影子穿梭。
看著舊照片,阿芳說,十多年前她在旅途哭泣。那時,她經常旅行,設法讓自己轉換環境,想要重新拾起破碎的心。但是,無論飛得多遠,傷感依然隨行,好山好水也停不了憂愁。
曉珍在手機社群上,繼續著她給昔日旅伴的猜謎:「有一種花,名字是M開頭?」遠在異國的生物老師張騰立刻回答:「Manuka ,紐西蘭特有的本土原生植物。蜜蜂採了這種花的花蜜,成為紐西蘭特有的蜂蜜。」
有人記得,有人忘了,有人記得一點。每個人都是記憶裡的一小部分。
還記得在那一望無際的綠野裡,阿奇帶著台北新買的書,一路讀著。旅行一向是他閱讀的背景。「不要回頭,往前。」他在手機螢幕上寫下心情。隔了這許久,這是他的人生心得。
「那麼,你最近去哪裡旅行?」
「每天都在旅行。我常到象山附近的公園行走,微風、樹林、花朵,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鳥類飛過。公園裡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我們知道彼此,卻不相識。有個人每天要來公園讀書,他帶著放大鏡閱讀,那是一本舊書,他每每讀一點,看看天空,望著遠方,若有所思。也許,書裡有他等待的微光。」
我總是靜靜走過。寂靜如此美好。四處追尋的寧靜原來就在身旁。那些記憶與遺忘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穿過樹林時,《金剛經》裡一句經文忽然在心中亮起來。
紐西蘭風景依舊?我們有一段青春時光停在那藍色的湖上。
十六年之後巧遇,是虛幻?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