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銀釧

畢業季節，處處看見鳳凰花開。空氣中有著離別和依依不捨的氣味。我接到吳云慈寄來電子郵件：「我在台中東峰國中教的那一屆學生當年是國一，現在是大四，畢業了。他們開始振翅飛翔，迎向人生的新旅程。」

吳云慈在國中教國文已十六年。二○○九年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彰化師範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的學生，也是高雄右昌國中的老師，正在攻讀碩士。後來，她回家鄉台中，到東峰國中教書，之後結婚，介聘到苗栗縣，現在是苗栗頭份國中的老師。

她研究我的文學創作歷程，二○一一年完成碩士論文之後，我們依然保持聯絡。二○一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她邀請我去她任教的東峰國中演講，彼時，東峰國中全校讀我的作品《不老的菜園》，他們製作讀書心得、畫畫，做成一本本繪本冊子，還試著依我書中的食譜，包素水餃。學生們充滿好奇心，在我演講之後，不斷舉手發問，每個人眼中都閃著青春的光芒。

吳云慈是台中后里人，父親是公務人員，母親是家庭主婦，也是數學家教老師。「小時候，母親常在家裡泡一壺茶，我們各坐一個沙發，分別看書。媽媽買了很多書和雜誌。」那些書中文字像種子一樣落在她心田，讓她的視野漸漸寬廣。她看到母親盡心盡力教學，幫助很多學生，因此從小就想當老師。

她喜歡寫文章，喜歡「透過文字的張力不停的飛翔著自己」，國中時參加教育部徵文獲得佳作獎，那時她才十四歲，以一篇〈深藏於心的吶喊〉記述后里家後面的甘蔗園。彼時有消息說那地方要改建成主題樂園，「可是，那是我的童年祕密基地」。她以清新的文字記述心中的不捨而得獎。

她善於書寫，常寫卡片給學生，寫給上課舉手發言的人。寫給需要關心的人。

「文字的鼓勵力量很強、很久。」她念國小時都得第一名，讀國中卻有點改變，處於自己的小世界，覺得大家都不關心她。導師陳婉兒寫信給她：「云慈，你是我的小幫手。」老師的肯定，讓她覺得很溫暖。至今，她還留著這些包含祝福、勉勵、啟示、提醒的卡片。

十六年來，她寫過無數的卡片。每次寫卡片時，她就想起國中時期的晚自習，國文老師趙憶雲和導師陳婉兒陪大家讀書，「她們常以紙張、卡片或花瓣寫些小語或是詩詞給我。我把它們夾在書本裡，感覺老師一直都在身旁。雖然花瓣不久之後就乾了、爛了，但是，那些詩詞言語都進入我的心房。」

她還記得其中一片花瓣寫著蘇東坡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遭遇挫折困苦的蘇東坡，透過文字，穿過時光，鼓舞年少的她。

帶著那些寫在花瓣上的詞語，她成長茁壯，夢想成真，擔任國中的國文老師。有一天，教到課本上蘇東坡〈記承天夜遊〉，她先要求學生背誦，再讓學生分組，將文章故事化，把古文帶到現代，讓學生認識她年少即敬佩的蘇東坡。

她總是不斷充實自己。有一年，她利用暑假去修戲劇系的課，回到校園即學以致用，把戲劇運用在教學上。教《三國演義‧空城計》時，她先讓學生分組演出，再給意見，「輪一遍之後再演，就變成他們的語言」，學生揣摩諸葛亮心內打小鼓，怕被識破的感覺。於是，大家不但記住這個故事，而且各有自己的詮釋。這些多元教學的方式，讓不愛念國文、覺得無聊又枯燥乏味的同學也愛聽課。

「我希望可以影響到學生的內在動機，讓他們從內心喜歡國文，而不是只為了考試；更期望學生不是在找標準答案，而是培養分析複雜抽象感受的技能。」

以前在高雄教書時，她曾帶領學生在窗檯種向日葵，從播種、萌芽、長大到開花，植物生長的過程影響了許多學生，連成績不好的學生也變好了。因為大家每天都想來上學，想看合力播種澆水的向日葵。

有學生在作文上寫道：「太陽帶給向日葵的能量，就像云慈老師在我們心中種的那一株向日葵，時時給予我們熱情、力量，讓我們有勇氣向未知的世界走去。」

「我知道對老師來說，孩子也許只是教學生涯中的過客，但對學生來說，一位好老師卻可能是影響一輩子深遠決定的恩人。」

日前她在臉書接到一個私訊：「老師，你記不記得我是誰？您寫給我的卡片支持著我走到現在，卡片上的文字散發著光。」

「珍惜現在」，她記得那張卡片內容。她不僅僅教國文，還教學生迎向人生。有時，她在校園裡撿拾落下的花瓣，寫上這四個字，送給學生。

那是她深刻的體會。她在高三考完聯考後，經由核磁共振檢查到腦部長了六公分的腦下垂體腫瘤。她在開刀前先住進醫院。幽默風趣的醫生怕她緊張，跟她聊天，還問她的夢想、在學校喜歡的事。她告訴醫生，立志當老師。醫生說：「你以後一定是個很棒的老師。」

次日，開刀順利，痊癒之後，她更加珍惜生命中出現的所有緣分。她期許自己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努力向前。之後，追蹤了六年，都沒復發。

「三十八歲時，我特別去復檢，那位醫生還沒退休，他說記得我。當年我才十八歲，足足二十年了。檢查之後，一切正常，醫生要我安心。」

「我喜歡寫正向的評語卡片給學生，因為那可能是他一輩子難忘的評語。就像當年的我一樣。」她立志要當個能影響徬徨學生一輩子的國文老師，「以生命影響生命」。

她在苗栗頭份國中繼續教學，春日時節，紅花風鈴木綻放，校園增添詩意氛圍，她告訴學生，紅花風鈴木的花語是「感謝」，想一想心中有沒有要感念的人？

「我的心中有一棵永遠盛放的紅花風鈴木，滿樹綻放感謝。」吳云慈說：「感恩的風鈴木，讓我年年可以看見鳳凰花開，把祝福寫在花瓣上，隨著學生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