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栗子

文/葉含氤 |2017.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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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含氤

有一種食物,年少時沒有機會吃,後來格外嚮往,就像——糖栗子。

第一次看見炒栗子,是中學時在外婆家附近的夜市,那攤販位於人潮熙攘的路口,老闆是位瘦高的五十多歲人,兩手合力用大鏟子翻炒著鑊中沙粒,還不時發出嚓嚓聲,而褐色殼的栗子就埋在那黑麻麻的沙裡。每回走到那裡,都會多待一會兒,看那褐光金影在玄黑中時隱時現,還有聞那鑊中傳來的火炙香氣。推車上一張壓克力立牌,白底紅字寫著:「糖炒栗子,半斤120元」。

我在那時識得這物,以及「糖炒栗子」四字,卻不知「糖」在哪裡?心裡真想嘗嘗那栗子,卻因價格不菲而作罷。每每經過,總痴痴地望了好一會兒,末了還是依依不捨地離開。

一直到我二十來歲,有一回到香港,大約晚上十點多,城市燈光已闌珊,我正要返回旅店,經過尖沙咀某個街角,一陣似曾相似的味道傳來,領我尋去。在燈火不及之處看見一個簡陋的流動攤販,一位約莫六七十歲的老伯伯賣力地鏟著大鑊中的黑沙與板栗,置物架上掛著瓦楞紙寫:「半磅$15」。我禁不住那香氣誘惑,雖然不餓,還是走過去買了半磅。那時剛過一九九七,港人還不大說普通話,我用手指著那寫了字的紙板,遞了十五元給他,那老伯會意,明白我不是本地人,也不會講廣東話,沉默地用牛皮紙袋秤了半磅的栗子給我。

袋裡的栗子熱呼呼,我頂著冷風捧在手上走回旅館。那是我第一次買一整袋的栗子給自己,也因為那栗子的溫度,相隔數十年依然記得那是一個在異地的冬夜。

那年,赤鱲角機場尚未啟用,文化中心旁的海岸也還沒有星光大道。是一個與現在相比更有地氣的香港。

一樣是異地,兩年前的秋天在北京的計程車上,開車的師傅非常健談,我從王府井搭到朝陽區,他一路喋喋不休,說了什麼我是當風吹過沒細聽,但當他說起他老家在某地(我聽不精確,也對當地不熟,沒記得住地名),種了幾十畝地的栗子,現在正是採收期呢!那栗子之多啊,是幾千斤……我突然專心了起來。幾千斤?我的腦袋無法運轉幾千斤栗子究竟是多少,只覺得彷彿鋪天蓋地的金金燦燦,全是栗子。

當時在北京的行程非常匆促,記憶有點恍惚,只記得城裡不見天日的茫茫霧海,工作中煩人的應對酬酢,還有就是那師傅說的栗子了。也只有後者,最讓我惦念。那時在車上,應該請他多說一些。比方說,栗子樹長在山裡還是平地?栗子樹有多高?長得像棗樹還是白楊樹?廣袤遍野的栗子樹又是怎樣的一幅景致?還有這麼多的栗子,怎麼採收?不知為什麼,栗子總牽動著我的心神。

多年前電視劇《人間四月天》裡,徐志摩過世後多年,洗淨鉛華的陸小曼有日在街上看見有人賣糖栗子,她踱了過去買了一斤,邊走邊剝起一顆栗子吃。突然間,她神情微變,腦中閃過了什麼,停下腳步滯緩緩地抬頭望天,伸出手,掌心朝上,停了半晌。那一刻,她憶起多年前的冬日,與徐志摩一起買了栗子,買完栗子後不久,天空落下一陣飛雪,她就是這樣伸手盛雪。今昔對照,斯人已逝,翩躚思緒飛揚,糖栗子成了舊日歲月裡的一抹燦爛。那一幕,很蒼白,也很華麗。

昔時一輛推車,車上擺著煤爐大鑊小秤,找個路邊街角一停,就能做起生意的糖炒栗子,已成明日黃花,花功夫的傳統手藝是愈來愈憊頓了。如今街市夜市幾乎全是機器炒的栗子,賣栗子的也不再是老輩人,而是年輕的小哥辣妹。

大概是少年時眷念糖栗子在鍋中蒸騰的繁麗,後來不論在何處,只要看見炒栗子的傳統攤販,總會買一點。至於那從沒見過的「糖」啊,拜科技所賜,上網查了才知道,可放不可放,重點在栗子與沙和在一起炒,藉由高溫,兩者相融為一,一同成就了栗子在人間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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