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逐將過去,風中帶來的溫度逐漸升高,溽暑的訊息翻越濕度滋養過的山頭,隨坡度而降,接著可能是太平洋例行的風暴。
風暴的前夕,全島將進入警戒狀態。有人爬上屋頂固定鐵皮,有人在牆壁填補縫隙,有人準備迎接污水到臥房小住,有人準備讓摩托車到客廳的茶几上歇息。這是歷年來季節性的演練,無視政客是否換了旗幟。
假如不幸,鐵皮屋被掀開,家人隨波逐流後,只要生命還能點滴存蓄,不日又將綿綿流轉,以韌性面對日月以及來年的另一次風暴。假如幸運,應來的訪客未能在臥房出現,空間將多了一份額外的喜氣,算是上天的賜禮;茶几上的摩托車停歇的姿容,是數位相機捕捉的後現代構圖,為當代藝術提供小小的篇幅。不論風暴是否來臨,心湖波動的是日影閃耀的漣漪。
但是我們幾乎無力面對沒有形體的風聲。我們想辦法要探詢風如鬼影的跡痕,我們嘗試從傳說中抓到風的把柄。我們果決迎向風暴,雖然結局可能是悲劇。但我們卻為忽東忽西的身影搖擺不定,雖然風聲所牽動的無所謂悲劇或是喜劇。
人事的風雨也如此。身居要津者,捲入政治風暴,有些戀眷權位,對於周遭的騷動,無動於衷;有些知所進退,因為看穿了人事操弄的氣候。前者裝聾作啞,風暴必然聽來無聲無息,不久,也即將船過水無痕,最後依然陽光撫面,且博得「屹立不搖」的美名。後者,選擇的是面對自己,不時看到一面鏡子映照自己五顏六色的表情與行徑。但歷史是以成敗論英雄的凹凸鏡,去位離職可能被詮釋成風暴席捲的一片落葉。前者,因為勇於面對歷史扭曲的評價,可以出賣自己;後者,因為要真誠面對自己,經常被歷史歪曲的評價出賣。
從溫度怪異的政治風景回到常人的生活空間,面對可能的風暴,有時反而能沉靜應對。很多人在風暴中航行,轉眼已過萬重山,但面對無所不在的風聲,則不時陷入那些小小的漩渦,不能自已。
進一步說,不論是對得起他人,或是對得起自己,一般人大都能以「我」坦然面對風暴,但一旦有點風聲,除了隨風起舞外,捕風捉影的習性讓自己撩撥心思;左思右想,隨時都在那些漩渦裡輪迴。風聲是煩惱的代言人。
一個人被健康檢驗報告宣判死刑,卻能平靜安慰家人,鉅細靡遺規畫財產的歸屬,仔細叮嚀部屬繼續未完成的使命。不僅如此,胃口大開,多年來的失眠自然痊癒,整天以笑容等待死亡的召喚。
奇蹟的是,進一步檢查證明原先的檢驗是誤判,原來分配好財產的當事人開始風言風語,原來交代要繼續的使命,從此在檔案櫃裡永無天日。於是,他又開始失眠,在失眠中回味當時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