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投降,政權移交國民政府。在這百廢待舉的時代,戰後初期的台灣社會,一方面整頓舊有的自己,另一方面也嘗試擁抱著新政府的到來。
對於文學家來說,政治處境與語言轉換是一體兩面的問題。在日治時期,語言的使用投射著自我認同,所以賴和才拒絕接受日文,不放棄自我的「公平與正義」,古典文人洪棄生更以消極抵抗,過著半隱居的生活,終生以漢詩文諷刺殖民當局。
因此,在戰後初期,台灣社會所掀起的「學中文」熱潮,便象徵著民族文化身分的追尋。在一九四六年,距離日本結束統治不到半年的時間,用慣日文的呂赫若便嘗試以稚嫩的中文,寫作了四篇中文小說。
呂赫若(一九一四年—一九五一年),台中潭子人,本名呂石堆,擔任過公學校教師,在一九三九年曾前往東京學習聲樂與演劇,在一九四二年返台之後,便擔任《台灣日日新報》、《興南新聞》的記者。呂赫若最著名的小說如《牛車》、《暴風雨的故事》、《女人的命運》描述著弱勢的農民與婦女命運,在擔任記者的期間,也開始創作與皇民化運動、太平洋戰爭相關的題材,呈現出台灣既尷尬又矛盾的殖民處境。而在戰後初期創作的四篇中文小說《故鄉的戰事一——改姓名》、《故鄉的戰事二——一個獎》、《月光光——光復以前》、《冬夜》,則回顧了日治時期的殖民體驗,以及當時台灣社會的混亂現況。
以《月光光——光復以前》這一篇小說為例,便能清楚讀出語言在政治夾縫中的複雜處境。這篇故事描述在戰爭期間,因為經常有空襲,必須將市區房舍徵作軍事用途,莊玉秋與家人也只能往郊外疏散。好不容易他們找尋到一間適合的租屋,但是房東卻說:「我當鄰長是國語家庭,你們全家在日常生活都說日本話才有資格住這兒。」強硬指定莊玉秋全家人都必須說「國語」(日語),才願意租出房子。不得已之下,莊玉秋只好點頭答應房東。可是最後還是東窗事發,小孩子忘了叮嚀,讓房東聽到他們說台灣話,可能將會把他們從這唯一的棲身之所趕出去。莊玉秋這時也慢慢反省,身為台灣人,為什麼不能開口說台灣話呢?最後結局,他帶領著孩子走出屋外,仰望著天空的明月,不管任何後果,朗聲用台灣話唱著民謠〈月光光〉:
「決意了,便笑臉向孩子們喊出來:『來來,和爸爸唱唱吧!』帶了孩子們走下院子去,一輪明月斜在頭頂,披了一身月光一起仰頭合唱:月光光,秀才郎,騎白馬,過南塘。南塘未得過,掠貓來接貨……」
就算引人側目,那又如何呢?最重要的是不能迷失自己,也不能捨棄個人的尊嚴,呂赫若在這篇小說留下了引人深思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