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大師罹患眼疾之後,為了弘法利生,以書法結緣,反而獨闢蹊徑,卓然成家,獨創「一筆字」。圖/資料照片
「二○一二年大馬好—星雲大師五十年弘法回顧三皈五戒暨為社會大眾祈願祝禱」,星雲大師再度法駕馬來西亞的沙亞南體育館,延續與大馬信眾的法緣,吸引逾八萬人與會。圖/資料照片
我自幼出家,在近八十年的出家歲月中,不斷自問:我像個和尚嗎?
當我剃髮,穿上僧衣之後,我知道我出家做和尚了。但我不斷檢查自己,我像個和尚嗎?最初,檢查自己的心理,我對信仰,我真的是信仰佛教嗎?
這不容置疑,我從小跟隨外婆就已經有了信仰的基礎,雖然不是很純潔、很超越,但是我信仰的佛教,是沒有錯的,不是邪道,也不是旁門左道。
成長過程中,我出家以後,又再問自己:我說話像個和尚嗎?我走路像個和尚嗎?我一切行動、行為都像個出家人嗎?我不時注意自己的舉止威儀,走路要像個和尚;吃飯如「龍吞珠、鳳點頭」,我要像一個出家人吃飯的樣子。
及至長大,人世間的知見增加了,思惟增加了,欲望也增加了,我自己就想:我素食能夠終身嗎?做和尚必定是要素食。這沒有問題,因為我還沒有出家前,我就已經有素食的思想觀念。再有,做和尚應該不能到社會上去夜遊,歌舞觀聽,不能跟社會人士一樣的嘻笑打鬧。我想這也不難,我從小在家庭裡,生活就很守規矩,沒有跟兒童打過架,沒有跟人家對罵過,我很歡喜做家事,孝順父母,我覺得在佛門裡,尊敬師長,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出家人沒問題,我想,我能夠做一個好和尚。
發心作務 自我教育成長
我也想到,做出家人應該要發心,發心就是要做多少苦工,如煮飯、挑柴、擔水、看守山林、夜晚巡寮,我都能受得了這許多苦行的生活嗎?我自問,這也沒有問題。我從小生長在貧窮之家,這種苦慣了的生活,在我的本性裡,有這種能量,覺得我還是可以做好出家人。
但是,我走路時會裡八字,那是因為身體骨骼的結構所致,為此,我就想要糾正它,但實在不容易。因為,裡八字走路不好看,我痛下決心,一定要把路走好。這也不是師父叫我改,或是老師糾舉我,但是我既然出家了,自己不教育自己,不要求自己,成長是有限的。
還有,雖說我負面的想法很少,但對於正面積極的做法,也是很柔弱,不夠道德勇氣。當然人家欺負我,我也會自衛,但平時對佛教裡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我都是選擇隱忍。是後來培養自己對佛教的信心增加了,才覺得「寧叫老僧墮地獄,不拿佛法做人情」,為了佛教的興隆,我必須要有道德勇氣提出建言。
所以,對於佛教另一半人不合佛法的事情,雖然很無奈,但總想要直下承擔;不過又想到,我難道就很對、很好嗎?我也痛罵自己,責怪自己。比方說,我雖不吃葷吃肉,但是我對生命有愛護嗎?對於世俗的吃喝玩樂,我雖然沒有,但我對佛教的事業,我有所建樹嗎?想想,我也是會責怪自己,這樣的方法,會不太招來反感。
實踐夢想 一生弘法利生
慢慢長大,又想到,出家人要有學問,出家人要能著書立說,要能弘法利生……,想想我能嗎?所以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想:將來我要辦一所大學,我要辦一份報紙;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夢想,以我當時的條件,是不可能實現的。不過,人總要有個夢想吧,我想在我的心裡有這個夢想,也不給人家知道。如果這個夢想能實現,我就真的是一個弘法利生的和尚了。
但是做和尚要會得梵唄唱誦,要會得敲打各種法器,對此,我自知有這方面的缺點,我連自己五音不全都不知道,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我這才覺得嚴重,因為其他的同學唱誦梵唄,都非常受人尊重,受人歡迎,而我沒有音樂節拍的音感,沒有五音俱全的音聲,我那時候不禁自卑,我不能和那許多同學、學長們相比,總感覺比他們矮了一截。
跟後,自己也想,沒有關係,做和尚的道路也很多,我只要對和尚的規矩能遵守,戒律能受持,我可以從事文化工作、教育工作、慈善工作,也不一定只能在殿堂裡敲打法器、唱誦經懺,我想這也不一定是短處,我自信還是可以做一個文化的和尚、教育的和尚、慈悲的和尚。
離俗向道 要求克己為人
既然做一個和尚,我要自我要求,我離俗的心、向道的心,一定要超過別人,我克己的心、為人的心,一定要加強;我要學習吃虧,要讓別人討一些便宜,我要學習忍耐、受苦受難,這都是當然的。
當時佛教雖然很保守,但只要有機會,假如我將來能找到一個佛教的領袖,我要跟隨他,從事新佛教的建設、新佛教的改良、新佛教的發展,新佛教對人間信者生活的引導。我想,我應該有這個能源,也有這個發心,也有這個願力,自己就很放心,我能做好一個和尚。
我像和尚嗎?我自己肯定,我會像一個和尚。
但後來,看到一些和尚衣冠不整,就覺得他們不像和尚;看到他們飲食不是素食,覺得不像個和尚;看他們常常回俗家,不離開世俗生活,覺得他們不像個和尚。在佛教裡面,很多人像和尚,很多人不像和尚,那信徒也搞不清楚;一個人只要穿上僧衣就有了「和樣」(和尚的樣子),一般信徒究竟看得出是「和樣」呢?還是和尚呢?我想,信徒也難以分別。
大眾認定 真正現出家相
出家人無能無用,甚至不會說法,被譏為「啞羊僧」都還不要緊,只要慈悲就好。但問題是,現在我們有一些人,不但沒有慈悲,而且還是邪見,自覺我們做了和尚,能沒有信心嗎?
尤其佛教裡,信徒的水準,也有種種不同,有的人根本不管師父有道沒有道,他是護人不護法,護師不護眾,護寺不護教,護邪不護正;他也不分是非、青紅皂白,和尚也好,和樣也好,只要是對我好的,就是佛教。其實,這樣子的佛教沒有是非善惡的分別,能成為教團嗎?能成為僧信之間美好的交流嗎?這樣的信仰,能純潔、純真嗎?我不禁對這樣的問題,產生了思想上的衝突,就想到如何改變另外的一些「和樣」,讓他們真正成為「和尚」。
我想,出家並不是在形相上的剃髮,穿上袈裟而已,最主要的是心要出家,尤其是對佛教的信仰、理念、今後的生活,能讓大眾認定我是一個和尚,這才叫現出家相。
不過,有少數善根不具的人,雖然剃除鬚髮、穿上了袈裟,但因為對自我的信心還沒有成熟,他從銅鏡裡,或者在恆河邊緣,看看自己現出家相的樣子,就想:我現在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出家人了,只是在相上分別,好像自己也不像自己本人。
外道毀佛 行為違背佛法
出家,就等於是轉世為人,重新把凡俗的身心換成一個清淨的出家身相;假如對這一點沒有認識,那就不是出家人,而是「獅子身上蟲」,必定敗壞佛門;因為他沒有具備信心,自我沒有肯定。
當初,佛世的時候,有一群外道跟佛陀說:「你搶奪了我們的地盤,搶奪了我們的徒眾,我們不會放過你,我們要來攻打你。」
佛陀淡然的說:「我是一個悟道的沙門,我還在乎你們的棍棒嗎?」
那許多外道又說:「你不在乎我們的棍棒,我們到處散播你的謠言,批評你的佛法。」
佛陀又說:「那也沒有關係,佛法是真理,你的批評也傷害不了佛法。」
一群外道這樣威脅佛陀,那樣恐嚇佛陀,佛陀都不為所動,最後外道就說了:「那我們今後跟你出家,做你的弟子,穿你的衣服,剃除鬚髮,名義上是你的弟子,但是實際上都做壞事,與你的佛法相違背。」
佛陀這時候黯然無奈的說:「你們這樣子,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因為「獅子身上蟲,還食獅子肉」,外面的世界,打倒不了一隻兇猛的獅子,但牠身上的蟲,還食自身肉,獅子自己也抵抗不了。
心無眾生 如獅子身上蟲
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到了二千年後的今天,普遍剃除鬚髮、穿著袈裟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出家人。為什麼?他沒有信仰,心中沒有眾生、沒有佛法、沒有佛陀。他以為出家等於女人嫁給一個丈夫,好像有了一個飯碗;他以為出家只是一份職業,認為找到了工作,可以食宿不要錢;他以為出家可以到處行走,所謂「天下叢林飯似山,鉢盂到處任君餐」,像這種遊方僧,還算差可過去;但是有一些寄佛偷生,到處做經懺養活自己,貪圖信徒供養、收紅包、到處化緣來滿足自己欲望的僧人,他不像個出家人,每天都無功受祿,只想得到信徒的恭敬供養,他不像個出家人,那是獅子身上蟲。
出家人有這樣的行為,比商人還不如,商人至少還以物品去換取金錢,那你憑什麼來換得信徒對你的供養呢?沒有佛法,可以受供養嗎?沒有道德,可以受供養嗎?沒有苦行、沒有修行,可以受供養嗎?心中沒有大眾,沒有想要弘法利生,能受供養嗎?現在,這麼多像寄生蟲一樣靠佛吃飯的出家人,對佛教沒有信心,自己也沒有修行,佛法還會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