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王錫璋

我和老妻離開服務七、八年，位於植物園的圖書館舊館，來到中山南路新館，展開新的書頁歲月。在新館，我的工作是參考諮詢服務，竟真的每天在書頁間討生活。

雖然已經退休了，每隔幾星期，總會回以前上班的圖書館彳亍、流連半天。退休的人，不好打擾老同仁上班，總以一般讀者的身分，拿著閱覽證，從管制口進入，然後隱入成牆書林之中。

退休後，雖然還是樂於閱讀和寫點小東西，但從沒執著要研究什麼主題或是寫什麼大著作的，所以進圖書館，也是隨意找幾本有興趣的書看看而已。記得叔本華說過：「生命和夢是同一部書中的書頁，逐頁讀它是生活，隨意翻閱則是做夢。」

想來，以前每天要到圖書館上班，有如逐頁過生活，現在每隔一陣來圖書館隨意翻書，大概就是人生如夢的憶往境界為多了。

暑熱的八月，再度和老妻一早行去中山南路的圖書館，準備再去逗留半天或一日的。這酷熱的夏季，進圖書館也是一種生活方式，讓人避去涔涔汗流；如尋到一本好書閱讀，更是令人精神愉快。只是今天走到人行道旁圖書館前庭園，忽覺得庭園樹木都已高聳茂密，有鬱鬱青青的小森林樣態了，才想到今年是圖書館從南海路搬遷到這裡的三十周年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十年可以讓樹長大，何況三十年呢？

想起民國七十五（一九八六）年八月，這所圖書館展開政府遷台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圖書搬遷，我和老妻也參與了。九月二十八日，搬遷完畢，新館正式開放，是台灣第一所邁向現代化的圖書館，也是當時政府重視文化建設的象徵。

從此，我和老妻離開服務七、八年，位於植物園的圖書館舊館，來到中山南路新館，展開新的書頁歲月。在新館，我的工作是參考諮詢服務，竟真的每天在書頁間討生活，讀者有問題，到櫃檯前，甚至透過電話、書信及後來的e-mail來詢問各種疑難或圖書利用問題，我都得翻閱各種工具書，在四度空間回覆他們。有時值班到夜晚九點才下班，那時候只有還不算高大的庭園樹林，斑駁的影子，孤寂地灑在中山南路人行道上，送我孤單的身影返家……

後來當了幾年行政小主管，免去櫃檯的輪值工作，雖然少了疲累值班，卻覺行政煩瑣、難為，不如逐書頁之參考館館員，不僅有助人，自己亦有順便獲取知識之樂。

圖書館除庭園前有一塊空地植上樹木，四周圍繞的貴陽街、公園路以及愛國西路等的人行道上等，亦頗多香楓、小葉欖仁、榕樹等的植栽，我如早上開會，遇到人事或瑣碎業務等困擾，中午大概就會繞著四周人行道的樹蔭下，走一圈大約二十來分鐘，一方面舒解鬱悶之氣，一方面尋思有何解方。

但終究，圖書館員生活還算是愉悅，沒有其他機關過多的官僚習氣，和險惡難解的工程問題。許多行政問題的原點，還是來自於如何處置圖書資料及如何服務讀者。我依舊在晨昏之際，經常走過書架間，撫觸一本本新到的書，或者翻開書頁，大略瀏覽書籍內容。或許，我和老妻在圖書館的日子，是所謂圖書館的黃金時代，所以，書頁歲月，大致還是幸福的。

十二年前退休後，據老同仁說日子愈來愈不好過，這與政府財政走下坡自然有關，經費少了，人員刪減了，許多事只能慨嘆巧婦無米之炊。幾次回圖書館看書，於外在方面就隱約有感覺，西文雜誌架上的期刊漸漸少了，因為購書經費每年刪減；為了省電，許多地方燈光昏暗了許多。

遷館三十年了，圖書館的新穎，已被幾所其他新館趕過，館藏空間也早已捉襟見肘，急待另建或新建館舍。然則，新館不新，而且老舊了，前面庭園這些樹木卻已昂然成林。三十年樹木，不知已伴過多少學子，通過高普考、得到博士學位，也伴著我走過近二十載書頁歲月。

即便退休後，因家近，還常來隨意翻閱圖書，有時打個盹兒，似乎又夢到以前的書頁生活。

今兒個因為暑熱，就和老妻躲在圖書館看書一天，我讀了兩本江戶城的書；老妻則不知到何角落伏案閱讀、抄寫大半日，回家路上，她竟覺腰椎疼痛復發，埋怨說老人家已不耐久坐硬邦邦的木椅，圖書館宜換軟墊有舒服靠背的椅子給銀髮族用了。

唉！年老就年老嘛！但我想起三十年前搬新館時，閱覽室還全是軟墊椅子呢！十幾年後，更換椅子，就因經費不夠，改成堅硬木椅了。

圖書館窮了，我們老了，但要延續書頁歲月，還是希望圖書館能多有經費，為銀髮族設一個舒適閱讀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