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誠容

圖／常誠容、印度沙彌學園、資料照片

回俗家的孩子情況都不好。被媽媽領回的孩子後來沒有讀書，被送去當童工，生活困苦，而和他同批出家的9個沙彌中，除自動離去的2人，如今留下的5人個個修持精進，法相莊嚴，是深受師父們倚重的學園「五比丘」。談到這個孩子，印法老師悄悄說，慧顯法師那時天天晚上開著門燈，等著他回來，等了好幾個月。

「五比丘」之一的乘菩今年18歲，是釋迦族人，家中有10個兄弟，3人出家。他出家時只有12歲。乘菩說，出家時有些鄰居不以為然，還罵他的父母，但2012年他隨義診隊回家鄉當翻譯，親戚和鄰居看他變得斯文有教養、有知識，很能幹，相較他當年的玩伴不是種田，就是遊手好閑，開始讚美他的父母，昔日同伴也很羨慕他。

乘福、乘提的瑜伽功夫最好，都考取了瑜伽教師執照。全園最高大的乘福全身柔軟，任何高難度的動作都可以做得賞心悅目、優美到位。他說，出家前不知道自己人生目標是什麼，現在清楚知道將來要以瑜伽弘揚佛法。乘提說，弟弟羨慕他好運氣，可以學習這麼多好東西，也吵著要出家。

喜歡音樂的乘法唱誦一流，中文程度也好，常常會寫下聽到的中文偈語和詩詞，默默記誦，他喜歡研究佛法，對不如法的事，認為都是因為心中「不慈悲」之故。

招生6年，沙彌學園收過184名孩子，但能留下的只有56人，平均3選1。早幾年，慧顯法師必須出遠門招生，現在印度佛教界知道沙彌學園辦得好，有些小乘佛教道場會介紹小孩來面試。2014年報名達100人，最後挑了5人；2015年，一位東北方特拉普拉省法師送來60人，最後獲剃度出家的只有13人。

報名雖多沒法收

慧顯法師說，報名的小孩日多，他也很想多教育幾個，但目前真的沒有辦法。學園現有的56名沙彌，在教育和生活上的投資已很大，經費大多靠去印度朝聖的團體捐助。學園使用空間不足，2012年加蓋了三間鐵皮屋教室和齋堂，才可以合理分小班上課。幾年來，因場地不足，兩位法師、一位教士，三個大男人自願擠住一間寮房，印法老師的房間還兼作儲藏室，堆滿節慶用品和家具雜物，連走路都困難。曾有一位加拿大比丘尼願意義務教英文，但因實在無處住宿，只有婉謝。

印度的族裔有幾百種，沙彌來自不同族裔，長相差異很大，有的黝黑皮膚、大眼睛，他們大多數是釋迦族；眼睛細長，扁鼻子、黃皮膚是藏族或拉達克族；也有白皮膚、高鼻子、瞳子灰藍色的高加索族。他們的母語不同，但每人都要學讀、說、寫中、英文。通常學了兩年以上，中文程度都不錯了。筆者訪問學園期間，曾為4、5年級沙彌上課，一次說了句成語「所向無敵」，擔心沙彌們不懂，問是何意，要不要寫在白板上，沒想到大家都搖頭，並準確說出意思。

「沙彌日記」出三本

沙彌們的每日功課中，有一樣是用中、英文記錄當日的生活和修行點滴，不會寫的中文單字用拼音。5年前，慧顯法師挑出其中精采的部分出了一本圖文並茂的《沙彌日記》，沒想到大受歡迎，此後每兩年出一本，如今已出了3本，也從77頁變成177頁，內容更加豐富，有對修行的檢討，有心情紀錄、有敘事也有學習心得，每一篇日記中都藏著一顆小小出家人純真動人的心。

譬如在第一本中，最早出家的「五比丘」之一乘福，這樣寫著：「我輪值典座（編按，佛門語煮食），但不知為何常做錯事，讓我自己很生氣，但我司法器時卻不會打錯；我感覺人生氣時就像瘋子一樣……。」，當時他14歲。

乘光記錄下他對義工老師的不捨：「中文老師從很遠的地方來教我們，還送我們一顆足球……我覺得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老師了……我們都哭了，老師也哭了……」

乘量剛入園時這樣寫：「老師教我們用兩根鐵枝吃飯，我到現在還學不會，所以挾不到菜吃……以前用手吃飯，現在才知道吃飯要用那麼多東西……。」

乘迦寫剃度：「打掃完畢，學長給我們出家人的短褂，午餐後，我們開始剃頭和換上新衣服─短褂……很興奮和期待……。」

12歲的乘聞寫著：「我生病了，因為兩天沒有喝水，師父很生氣，規定我每次喝水要通知師父，我怕師父生氣，就乖乖聽話了……。」

第三本日記「參學記」，是沙彌們參訪台灣佛光山和在印度聖地朝山、參加義診的紀錄。因為長大了，文字明顯成熟，反思也提升。乘提在印度阿旃陀石窟見到許多佛像，感受到過去修道人的用心和精進，感觸是「自己一定要發心度化」；乘聞在菩提迦耶正覺塔外看到很多乞丐，記下「每個人都有苦，怎樣離苦得樂，如何面對自己」的思考。乘迦第一次見到台灣的大海，想到海的深廣和智慧；乘提寫到「不生惡心，不忘初心」，篇篇是我手寫我心。

除了「沙彌日記」，慧顯法師還出了二種沙彌的歌唱CD和明信片，作為答謝各方的結緣品。

對沙彌的未來，慧顯法師早有完整規畫，他希望沙彌們12年級畢業後，能進德里的知名大學讀書，至少讀兩年，成為不與社會脫節的印度知識分子，然後送回台灣佛光山叢林學院完整他們的僧伽教育。他說，畢業時他們已是成熟的受戒青年比丘，再回印度勢必成為弘法的生力軍，光大印度佛教，續佛慧命的工作就交在他們的手中了。

你成材我願犧牲

筆者問慧顯法師，沙彌們在學園長大度過青春期，從未與外界接觸，他是否擔心沙彌們日後走出學園，難扺花花世界的誘惑，失去清淨心，特別是被異性所吸引，導致離開這條菩提路？

法師回答得坦白：「說不擔心是假的，他們出家的因緣各自不同，是否能留得下來，也各看因緣，現在擔心也沒有用，而且我們不能因為擔心就不做。」他常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向沙彌們說明，沒有人強迫他不結婚生子，也沒有人強迫他當和尚，是他明白了生命的真相，決定選擇一生弘揚佛法，利益眾生。他說，「選擇」是出自個人意願，是心甘情願的，明白走這條路是智慧的選擇，比瞎擔心更有意義。

他說，實際帶領沙彌學園後，才體會星雲大師一生培育弟子的無私—「只要你成材，我願為你犧牲」，這也是他此生效法的榜樣。他深信沙彌們必然與佛有緣，不然怎會相聚在此？但萬一真有沙彌最後選擇離開，他依然欣慰曾教育過這個孩子，也相信培養了一個懂得佛法、有慈悲心、有知識、有能力，可對社會人類有貢獻的好人，「大家的心血期望畢竟不會落空」。

「這不也是人間佛教的理念和初心嗎？」秋日午後，陽光靜靜灑落，遠處潔白的逍遙坐像觀世音低眉含笑。道場院落一角，看得到一間間教室內沙彌們光光的小腦袋，石桌邊法師喝茶，怡然遠眺孩子們上課的身影，淡淡禪味地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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