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三那年因骨癌剛截肢的那段日子，我始終不習慣失去左腳的感覺，也不太會控制左腳的殘肢。每當我的左腿漸漸往下滑時，我就想像它是漸漸被埋入土裡，入土為安了。有時候，甚至會夢到左腳飛回來找我。

我經常會忘記自己已經沒有左腳了，不但走路時常跌倒，平常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很容易讓我受傷。

對一般人來說，轉身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我卻很容易就摔倒了。想到這裡，我就沮喪地哭了起來，也沒有力氣讓自己回到椅子上。看到我的眼淚又像水龍頭一樣嘩啦啦的流，爸爸只是靜靜地把我抱到沙發上，檢查我有沒有哪個地方受傷了，接著就任由我哭個夠。

這種情形，在開始回醫院作復健後，逐漸獲得改善。因為復健師會教我一些動作，例如如何用單腳跪或站等，也教我作一些簡單的運動，因為即使左腿只有十幾公分的殘肢，仍要利用包紮和運動的方式讓肌肉結實，以便為未來裝義肢預作準備。

只是，我的個性既急躁又沒耐性，在包紮了幾次後就荒廢了，運動也做得有一搭沒一搭的，這讓我後來在裝義肢時，吃了不少苦頭，平日走路上下樓梯也常跌得頭破血流、處處瘀青。

不過在家休養的時候，我的腦子經常是放空的，每天只是狂啃姊姊們幫我借的小說和漫畫。面對未來的問題，我暫時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只能想著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隔年，春天來臨的時候，手術後的化療也結束了，復健師開始為我準備裝義肢的事情了。剛開始，我對裝義肢有點抗拒，一來是總覺得要把一個異物放到自己身上，當成自己的腳，實在有點奇怪，二來也因為第一次裝義肢的過程，實在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但是，我還是忍耐下來了。

這時，我已經意識到，義肢是我未來必須賴以維生的重要伙伴，我當然應該想辦法改善它。但經過反覆練習，我的腿仍然又瘀青又起水泡，當時我很肯定：這是義肢的設計問題，而不是我忍耐力不夠。

因此，當第一位義肢師傅出國去考察後，我就不再被動地等他回來，而是立刻去找了第二位師傅，並積極和他討論新義肢的作法，修改義肢的設計，好讓自己能更快夠重新站起來。

我的義肢，雖然不是有血有肉的一條腿，但我和它，相處得也算十分愉快。有時候，我還會自己動腦筋去改造它，例如用軟軟的、有彈性的痠痛藥布貼在大腿和義肢的連接處，讓硬梆梆的義肢，不再把大腿磨破，這也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馬蓋先一樣，懂得運用各種小東西，來讓自己更舒服、更愉快。

在接受了我的新伙伴，也適應它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後，我又回到那個諧星個性的睦卿了。雖然老天爺在我生命裡開的這個玩笑，對我自己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但至少我又重新找回了讓自己笑，也讓他人歡笑的能力。



編按：本文作者十六歲左腳截肢，如今為弦月舞集舞者，公共電視「聽聽看」、「生活大作戰」、「果果恰恰」等節目主持人，也常擔任社團晚會主持人，還曾挑戰武當山、溯溪攀岩，最近出版《單腳舞動人生》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