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坡高處往下看塔欽小鎮,右側是新建的現代化建築。圖/法鼓文化提供
文/邱常梵 圖/法鼓文化提供
塔欽海拔四千七百公尺,上個世紀末,塔欽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藏族小村莊,二十多戶人家以放牧維生,只有藏民來轉山時會在此駐足補給,之後隨著中國對外開放及旅遊業崛起,外國朝聖客漸多,國內遊客也增加了,他們不僅需要食物和住宿處,還需要馬、犛牛和挑伕,隨之而起的是以四川人為主的各種商家,促使塔欽經濟轉型,從原本如繁星散落於草原的藏式村落,轉變成整齊的市集街道。
五年前我來轉山,還未收取高額門票費,後來,神山聖湖區被當局委託給旅遊開發公司經營,如今還未進入塔欽鎮,便被收費站擋住去路,旁邊還矗立著一座「神山遊客接待中心」。
付過高額門票費後,進到鎮內,右側便是因應去年馬年轉山龐大人潮而興建的四星級酒店,對照一路過來所見都是天闊雲高的蒼涼景觀,這四星級酒店實在顛覆視覺印象,心靈一下子受到莫大衝擊。
車開進鎮上,窗外的風刮得又冷又急,卻刮不走兩旁店家的喧囂熱鬧。只有等到每年十一月,朝聖客漸稀,開店商人陸續回內地老家過年,一切喧囂才會沉寂,塔欽也才會重新還原高原小村落的安寧。
住進可接待外賓的「孔雀賓館」多人房,床位每床五十元,床單和棉被還算乾淨,只是室內沒衛浴,上廁所必須走到庭院對面,為了這,隊友之一和我起了小爭執,氣氛有點僵。
臨睡前,三位隊友結伴去上廁所,我坐在床上看資料,心中想著:難道剛才保持靜默的其他兩人,與和我爭執的隊員同一陣線?他們返回後,我拿著手電筒獨自前往,穿過庭院時,高原的風一陣陣刮,塵沙飛揚。
進入廁所,有盞小燈,我關掉手電筒,在茅坑上蹲下來,昏暗的小空間裡,思緒反而清明。
多年來獨自旅行偏遠藏區慣了,加上跟隨寧瑪派上師實修,我對吃和住已不在意,再差也無所謂,以今天的住宿環境而言,我覺得夠好了,為何隊員無法接受?
將心比心 盡棄前嫌
風依然在外呼嘯,遠處有狗此起彼落吠叫,簡陋廁所內的小燈被偶爾灌入的強風吹得左右晃動,往下望,毛坑洞黑黝黝的,膽小的人可能會害怕裡面忽然跑出什麼怪物來吧!
瞬間想通,我安之若素,是因為我熟悉藏地環境,是因為我了解藏族文化,而隊友是第一回來西藏自助旅行,人對不熟悉的環境和事物,難免會因未知和不了解而心生恐懼、排斥。
回到房間,我主動向起爭執的隊友說:「我為剛剛的事向妳道歉,對不起,我獨自一人在藏區旅行慣了,忘了你們都是第一回來西藏自助旅行,還沒適應。」隊友立刻說自己剛剛語氣也有點衝,請我原諒。
兩人笑著互相擁抱,化解了不愉快。
之後相安無事,沒多久,隊友也都適應了屋內沒廁所的住宿環境。
巧合的是,返台後,收到朋友e-mail分享宗薩欽哲仁波切的開示,這位仁波切曾執導《高山上的世界杯》、《旅行者與魔術師》、《舞孃禁戀》等多部電影傳揚佛法,是我很崇敬的一位上師。
在成為佛教徒幾年之後,你也許可以輕而易舉的出離很多過去無法出離的東西,你變得不再關心那些被認為很世俗的事物……你確實出離了一些東西,但是你可能會被另一些東西控制住。
例如,你從肉食出離,走進了素食。你開始執著於素食,甚至認為肉食不潔,那些吃肉的人也會引發你的反感和敵視,這個時候,你應該從素食出離。你執著於吃素,而執著的直接結果就是製造出各種有害情緒,比如敵視。
真正擁有出離心的標準就是,你可以隨時拋棄任何你熟悉的東西,你可以走出任何你習慣的場景,不會有猶豫,不會有不捨。
如果你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你可以說你的出離心很完美。具有出離心的人可以接受任何改變,他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憤怒。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事情,不光是那些很世俗的事情,也包括那些你認為很神聖的事情,例如,拜佛的動作。我們經常因為改變而生氣,因為改變通常是對我們已經習慣的東西的冒犯……
我本來對自己安於一人前往偏遠落後地區旅行,安於住宿破舊髒亂處所,安於進食簡單粗糙食物,安於十多天不洗澡等等,暗自略感欣喜,認為這應該都是出離心日增的一種表現,直到讀了這份開示,頓感汗顏,修行道上,真是隨時都需要像宗薩欽哲仁波切這種當頭棒喝的醍醐灌頂呵!
(摘自《天地西藏:孤寂阿里》,法鼓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