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李碧君

早上八點，剛過境離開阿根廷。我登上巴士，往預訂好的青年旅舍，打算放下行裝再出門。巴士坐滿乘客，我只好把大背包放在地上，倚著窗框，拿出地圖研究旅舍位置。巴士靠站，一群大學生簇擁而上，活絡車廂原有的寂靜。我不由得從地圖移開視線，凝視眼前這一群，為悶熱車廂帶來清涼的紅男綠女。

跟我一步之遙的女學生，明眸閃亮青春光芒，蜜色古銅肌膚包裹玲瓏身材，熱褲毫不吝嗇展現瘦長雙腿；她的女伴朋友膚色白晢，輪廓有致、帶點亞洲風情，笑起來溫婉大方；另一男生瘦削但不瘦弱，背心裸露雙臂條線，勾勒隱隱迸發力。望望車廂鐵皮地板，每雙腳挾著著名國產H字牌人字拖鞋，彷彿沙灘就是家，晚上拖鞋變回魚尾巴，隱沒鱗光閃閃大海裡。青春胴體與爽朗笑容，這就是巴西的活力。

看著看著，差點忘記朋友警惕：「巴西這個國家，危險又雜亂。」她說：「我在巴西旅遊第一次出門，相機一拿出來就被偷，後來買了台新的，只敢在酒店小陽台拿出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在巴西拍照。」

聯合國般的一家人

「看，這就是我的家庭照！」布魯諾（Bruno）終於從手機裡的相簿，找到一張整齊的家庭照。布魯諾是路上萍水相逢認識的巴西男生，黝黑面孔，寬扁鼻子，他向我們解釋他的照片時，也忍不住吃吃的笑，瞇著幾乎看不見的小眼睛：「最右邊的是我姐姐，人人都說她像日本人，旁邊是我媽媽，卻不知為何，有著歐洲人臉孔，至於表兄弟，則分別像中東人和東南亞人，我們一家人聚會，就像聯合國般熱鬧。」

從前我對巴西人外表的刻板印象，就是足球員羅納度（Ronaldo Luís Nazário de Lima，1976─）的樣子，身材健碩，皮膚啡黑，五官闊大，是非裔加歐美的混合輪廓。直至來到巴西，才發現與想像樣貌大相逕庭。既然布魯諾不吝嗇拿出其家庭照解釋，我就厚著臉皮繼續追問：「其實巴西本土種族是什麼人？外貌有何特徵？」

布魯諾蹙起眉頭，深思幾秒後回應：「我想，應該以北面亞馬遜地區的土著基因為主。特徵？唔，好像是皮膚略黝黑，歐洲人面貌吧！」觀乎整個拉丁美洲，論人種，巴西最為繽紛。一如布魯諾所說，巴西成為「巴西」前，本土土著在亞馬遜地區，過著半遊牧的農耕生活。

一五○○年，「巴西」被葡萄牙航海家發現，相比拉丁美洲其他國家，因西班牙高壓殖民與屠殺原住民，掠奪黃金白銀，巴西的殖民宗主國葡萄牙，採取截然不同的殖民手段，造就巴西今天獨特的民族及身分。

巴西成為「巴西」，源自此地特產巴西紅木（Pau-Brasil），是葡萄牙人大肆採伐的產物。不同於西班牙單向瘋狂掠奪，葡萄牙人舉家大小，共同西渡巴西開發耕地。不僅如此，葡萄牙也大量輸入黑奴，並在殖民政策上，鼓勵葡萄牙人與原住民融合，在異鄉落地生根。原住民、葡萄牙人及黑奴，三者融合，是我們認識的巴西雛型。

直至一八八八年，巴西禁止黑奴輸入，取而代之的是，來自意大利及德國的窮困歐洲人，可是受不了艱苦的農耕生活。另一方面，一九○五年，日本在日俄戰爭獲勝，明治維新促進工業發展，導致生產力過餘，國家發展陷入瓶頸，使低下階層的貧困日本人，必須另覓出路。也促使日本駐巴西大使極力鼓勵日本人移民巴西，移民潮一發不可收拾。一九○八年，「笠戶丸」號從神戶港出發，乘載接近八百位嚮往新生活的日本人，登陸聖保羅的桑托斯港（Port of Santos）。時至今日，日裔巴西人數字高達一百五十萬，成為拉丁美洲眾多國家中，擁有最多亞裔面孔的國家。

我想起巴西大城聖保羅（São Paulo）有條利貝爾達迪商業街（Liberdade），有著鮮明日本風情，暗紅鳥居前，有對一排三盞小燈籠，讓人以為置身日本街頭。就算不在城區，壽司店在巴西林立，甚至比中國餐廳更普遍更受歡迎。今天日本後裔，好些已在巴西占一席之位，如歌手小野麗莎（Lisa Ono，1962─）、前工商部部長安田良治（Fábio Yassuda，1922─2011）等等。

無論是聖保羅日本區，還是德國風情小鎮布盧梅瑙（Blumenau），都只是巴西移民的拼圖一角，外來人口散播並根植全國，經過時間洗禮，相互融合，成為巴西現今迷人的多變風情。

我問布魯諾：「如果對方不作聲，能否單憑外表，辨認他是巴西人？」布魯諾偏著頭扁著嘴，想了良久：「從外表來看，也許真的不能……」「那怎麼辦？」我追問。「可以從走路姿態分辨。雙肩左右擺動，步伐搖搖晃晃，一副悠閒自得，九成是巴西人……還有，如果主動搭訕而別無所圖，他也可能是巴西人。」布魯諾的說法看似玩笑，但其實精準地反映了巴西人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