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用填詞來宣示人生哲學，闡揚孔孟學說的詩人詞客並不多見，沈瀛是詞客中的異類；他少詠鴛枕繡被，避談重簾錦屏，居然引經據典、尊孔慕孟，寫了好幾首洞察世事，勘透人情的作品，令人一新耳目。

沈瀛，字子壽，號竹齋，浙江湖州人，生於宋高宗紹興二年（西元一一三五年），紹興三十年（一一六○年）進士，卒年不詳。只知道他五十九歲時（一一九三年）被任命為江州知州，後來的史料就付之闕如，推算他應享年六十多歲。

沈竹齋著有《旁觀錄》及《竹齋詞》各一卷，前者已失傳，詞作在《全宋詞》中錄有九十首。其詞循俗稽古，描景叙感，道玄說理，探索人生，有人說他規摹柳詞，其實自有其獨特的構思，異歧的筆調，豐稔的靈感。從另一個角度看來，他的詞值得後人欣賞。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押相同的韻腳，充沛的詞句，複雜的陳義，環繞在「藉酒獻壽」的主旨上，一口氣連詠了四十八首〈減字本蘭花〉，這是全宋詞人所無人嘗試，也無人可及的壯舉，真是歎為觀止。

這裡不可能將他那四十八首詞全部陳現，讓讀者一睹為快，但是不妨把每首的軸心思想摘出兩句，已可略窺其工程之浩渺。

例如，以「止」押韻詠酒的句子：「乘流坎止……仰天酌酒。蓬門居止……莫嫌村酒。停杯且止……不須載酒。或行或止……再傾壽酒。淵明酒止……不如飲酒。老而不止……昏如醉酒。不能者止……老來怯酒。且安汝止……腐腸是酒。不如知止……六經如酒。動而思止……携瓶沽酒。貪而忘止……殘杯賸酒。人無常止……剛而使酒。心如皎止……半醨半酒。糾纒弗止……禍常因酒。貪榮肯止……華亭別酒。瞻烏愛止……嫌茶愛酒。未行先止…，邯鄲魯酒……」這裡只能舉出少數的例句，讀者當知其玄妙幽奇矣。

沈瀛有三首〈行香子〉詞，等於是他的自傳、自述，他把自己稱為野叟，不妨摘出一些句子來看看，就可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老頭」：

「野叟愚痴，一向昏迷，笑呵呵，前事皆非……也不能文、不能酒、不能詩……待參些禪、彈些曲、學些棋。」這首是自謙生活情態。第二首：「野叟歸歟，朋友來無，數無多，幾個相於……云陶靖節、白居士、邵堯夫……願今生，長相守、作門徒。」這首是說他的學習的對象，以此自勉。第三首：「野叟長年，一室蕭然，都齊收、萬軸牙籤。只留三件，三教都全。時看周易、讀莊子、誦楞經……」這首是說他藏書之多（牙籤是藏書的標誌，夾在卷中以便查閱），閱覽之博，儒道釋三教皆通，但是他又不是佛教徒。

最特別的是，他居然把《禮記．大學》中的「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以及《尚書．大禹謨》中的「唯精唯一，允執厥中。」當做詞語素材，詠了四首〈醉落魄〉。

舉例來看這位儒者他是怎麼詠的：

「致知格物，初學工夫參聖域。天高地遠無窮極，欲造精微，莫若守唯一。順全天理明如日，都緣人欲來相惑。且將持敬為先人。若能持敬，真個是神力」、「致知格物，孔孟學問從茲出。聖言句句皆真實，涵養功深，將見自家得。毋意毋我毋固必，視聽言動非禮勿。勝己之私之謂克。克盡私心，天理甚明白。」

這種詞語，在詞家看來，是會皺眉蹙額的，但是他卻從千山萬壑中，另闢一條蹊徑，坦率地告訴大家：「來時便有歸時刻，歸時便是來時迹。世間萬事曾經歷，只看如今，無不散筵席。」

我們常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原來語出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