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第五十九回,作者透過小丫頭春燕,道出寶玉說過的話:「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兒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采寶色,是顆死的了;再老了,更不是顆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而正是這些視錢如命、刻薄尖酸、打罵成性的老婆子,作賤得佳人落魄、花柳無顏!這也是一種青春的葬送,麝月往往保護著這些小丫頭們,因而把話說得狠了!乾脆用一句「怕糞草埋了她不成?」來表達對小丫頭的心疼。
事件起源於第五十八回,芳官跟了乾娘去洗頭。她乾娘偏又先叫親女兒洗過了,剩下的水才叫芳官洗。芳官說她偏心:「把妳女兒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妳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乾娘惱羞成怒:「不識抬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憑妳什麼好人,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挑么挑六,咬群的騾子似的!」
兩人愈吵,鬧得愈大!襲人忙打發人去說:「少亂嚷!瞅著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不說。」晴雯也罵道:「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麼!也不過是會兩齣戲,倒像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惡些!」只有寶玉偏袒芳官:「怨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她少親失眷的,在這裡沒人照看,賺了她的錢,又作賤她,如何怪得?」又向襲人道:「她一月多少錢?以後不如你收了過來照管她,豈不省事?」襲人道:「我要照看她哪裡照看不了,又要她那幾個錢才照看她?沒的討人罵去!」說著,便起身至那屋裡,取了一瓶花露油,並香皂、髮帶等,叫一個婆子來送給芳官去,叫她另舀水自洗,不要吵鬧了。
這時乾娘益發羞愧,還在罵人:「沒良心的!花掰我苛扣妳的錢!」說著邊向她身上拍了幾下,芳官便哭起來了!寶玉即刻便要走出來管,襲人忙勸道:「作什麼?我去說她!」晴雯倒先過來了,指乾娘說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妳不給她洗頭的東西,我們給了她,你不自臊,還有臉打她!她要還在學裡學藝,妳也敢打她?」那婆子便說:「『一日叫娘,終身是母。』她排場我,我就打得!」
襲人便喚麝月:「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妳快過去震嚇她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妳且別嚷。我且問妳,別說我們這一處,妳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也可以管教她們,誰許你老子娘管閑事了?都這樣管,又要叫她們跟著我們學什麼?妳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妳也來跟她學?妳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的,老太太又不得閑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閑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也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得人狼號鬼叫的。上頭能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睛裡沒了我們,再兩天妳們就該打我們了!她不要妳這乾娘,怕糞草埋了她不成?」
寶玉恨得用拄杖敲著門檻子說道:「這些老婆子都是些鐵心石頭腸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挫折,天長地久,如何是好!」寶玉自然是偏袒少女的。只是這些女孩子們在一大群嬤嬤、姑奶奶和乾娘的淫威下度日,也真有如一堆糞草掩埋了爛漫俏麗的遍野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