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智帆
當時所屬中隊成員為嘉義與苗栗兩地人,苗栗、客家、柿子與柿餅此時產生連結,中隊弟兄應該是很會吃柿子的,我這麼猜想。於是模擬斜對角弟兄吃柿之道,不剝皮,一口柿子,咀嚼。好!不剝皮,一口柿子,咀嚼,天啊,好詭異的味道,柿子是甜的,而且要甜不甜,甜得一點都不乾脆,然最教我難受的是,柿子的口感更像是另一項為我認證為火星人食物:茄子,一種要軟不軟,要硬不硬的毛毛蟲觸感(我吃過毛毛蟲?),滿滿勇氣吃了一大口,目測大抵只吃了四分之一,然此時什麼納稅人的錢、國民應盡的義務統統甩至腦後九霄雲外,什麼惡毒沒修養的話語,通通在腦袋中紛雜卻又沉默地跑過一遍,此時終能體會友人吃蔥就是這種感覺。總之,回歸現實層面,說白點,納稅人到底也不會因我賣命而完整地吃完一顆柿子,就此少繳一點錢,而我亦不可能因為吃不完一個柿子,因而斷送服役生涯。當下即發誓,此生此世,就算饑荒,我再也不吃柿子!
本二頭兵就此判決:柿子同茄子、秋葵,同列火星人食物。而柿族一類如柿餅,亦同等視之。
將剩下的四分之三顆柿子放置餐盤上,在用餐完畢的口號後,接續著隊伍「下餐廳」,然而,當我預備將餐盤中唯一的廚餘──這四分之三顆柿子置入滿滿剩飯湯菜的餿水桶中時,頓時於心不忍,就地由衷地感覺自己對不起這顆柿子,然說什麼都已太遲,只能挑上湯油較少、飯菜堆疊高起的某一區塊,輕輕徒手放下這四分之一顆,帶著感情,存著愧疚。我竟想起《紅樓夢》中的妙玉,唉,那分惋惜。
柿子何辜?何以致此?
但必須承認,我很快地在午覺過後忘卻這種發自內心的愧疚感。
十天的成功嶺生活,柿子前後至少出現三次,然營中生活作習規律,除了與鄰床弟兄養成相約在每日凌晨四點如廁的默契,也漸漸看穿上級年齡相仿的長官不過是盡上個人義務,同我們在一定時候被國家徵召,逼著入營服役,只要按著規矩走,沒有誰可以為難誰。此後的我看到柿子不再害怕或惶恐,儘管對第一顆柿子的愧疚感伴隨第二、第三顆柿子的出現,如幽魂以殘缺之姿次次招來,然我懂得在用餐前,將柿子往長官桌傳遞,傳與餐桌上真正懂得柿子美味的弟兄,不針對苗栗人。
柿子啊柿子,由衷希望你遇到對的人。
攤位前,老闆娘將捲好的潤餅遞交與我,付錢,穿過羅斯福路,騎著單車回到宿舍小寢。慣性打理一切,坐在電腦前,咬下一口又一口潤餅,看著電腦螢幕裡頭密麻文字,我盤算著,該什麼時候讓老闆娘知道我不愛吃胡蘿蔔,還有小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