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聖者一步步地往目的地前進,儘管身上還有沉重的背包。圖/吳文軒
文與圖/吳文軒
黃色箭頭
朝聖者辦公室「跑」來了一位朝聖者,聽說她只穿一雙「很薄的鞋子」從法國的聖尚.皮耶德波爾跑來。寶拉(Paula,38歲,來自荷蘭)的小腿剛刺了一大片彩色的貝殼刺青,她笑笑地說,「我沒有跑全程啦,我的假期只有兩個星期,所以我跳過了布哥斯(Burgos)到萊昂(León)中間這段路。」
「那還是很厲害啊。」我驚訝地說。
「我喜歡慢跑,而且我在荷蘭是赤腳慢跑唷!」寶拉白天是工程師,下班後,是一位體育老師,她教人怎樣赤腳生活。
「我還沒有赤腳這個習慣以前,慢跑後常常感到腰痠、膝蓋痛,聽家庭醫生的建議後開始嘗試了赤腳跑步。其實我們(荷蘭)大部分的地面都很適合赤腳,像是石頭地啦、草地或土地,若是可以赤腳走路,可以讓身體接觸到大地的能量。赤腳慢跑以後,我原本的問題也沒有了。
「每天步行幾十公里的朝聖者們最困擾的就是水泡了,一旦腳底長了水泡,那健行就是真正的苦行。可是我一路跑來,反而一顆水泡也沒有喔,而且我是揹著8公斤的背包跑的呢。」寶拉拉下衣服領口,看見那被背包拉扯在肩膀上留下的紅色傷痕。
「我喜歡慢跑,喜歡接觸大自然,但我的先生一點都不愛運動。雖然我們的興趣不一樣,但是他從荷蘭開了兩天的車到這裡,我很開心能在這裡見到他,我們打算在這裡待個幾天,然後再一起開車回荷蘭去,呵呵!」
另一個和寶拉一樣讓人驚訝的,是約希(Jousi,31歲,來自瑞士),他從瑞士走了二五○○公里到西班牙。他不拍照,也不寫日記,他說他只把記憶存在心裡。他說,「我在科技公司工作,想戒掉頻繁使用藥物的壞習慣,所以跟公司申請留職停薪來走聖雅各之路。」
他背包上有根長條木棍,木棍上有幾個洞,還有一些圖騰,我猜應該是某種樂器。
「噢,這叫迪吉里杜管(Didgeridoo),是澳大利亞原住民的一種傳統樂器。我家中也有一個同樣的樂器,一次在法國看見旅舍把迪吉里杜管擺在牆上做裝飾,便將它買下和我一起旅行,心情好的時候就演奏它。迪吉里杜管是人類古老文明的活歷史,就像是我在森林裡健行的時候,可以感覺到過往曾經存在的生命。這讓我想到,有時候我們看起來很孤獨,像是只有一個人,但我們並不是真的一個人,我們的身邊有許多無形的力量陪伴著我們。」
約希提到有次心血來潮,煮了義大利麵給旅舍的50個人吃,「原本我會擔心自己沒拿捏好分量,煮得太多或太少,但我發現經驗過就是一種學習,真實的人生沒有黃色箭頭指引我們,只要決定了自己的方向,累積起來就是一段好的旅程。
「對了,跟你說件事喔。我等等要搭長途巴士去葡萄牙里斯本找我的女友,但其實我在路上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孩,我們一起走了很長一段路,分享很多彼此的想法。噢,那真的是一段很煎熬的時刻,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複雜的狀態?」他苦惱的表情帶著一點幸福,有點堅定,又有點猶疑。
西班牙境內的聖雅各之路分成許多路線,依照朝聖者的考量選擇想走的路線和想出發的城鎮。最熱門的是法國之路(Camino Francés)了,其他有葡萄牙之路(Camino Portugués)、北方之路(Camino del Norte)、銀之路(Vía de la Plata)、原始之路(Camino Primitivo)、英國之路(Camino Inglés)和世界盡頭之路(Muxia-Finisterre)等。西班牙以外的路線延伸到東歐、北歐或英國去,千年來連結了歐洲大陸的宗教信仰,也是歐陸思想交流的平台。
這些路線已經讓朝聖者們踏過10個世紀,但這些路線是如何設定的呢?我好奇地問了朝聖者辦公室,義工協調者約翰解釋道,「那些路線被朝聖者從中世紀走到現代,久而久之路線就固定下來了,當地的居民自然而然扮演起了協助朝聖者的角色,用黃色噴漆畫出黃色箭頭、在自家牆壁上貼上貝殼磁磚,或鑿個水龍頭讓朝聖者取用。路上的石碑、告示牌則由地方政府來維護,引導朝聖者走向聖城。」
我問約翰,若是鄰近的小鎮開了一家新的餐廳或旅舍,他們可以改變路上的指示嗎?約翰答,「這樣的情形是不被允許的。朝聖者辦公室管理世界各地發出的朝聖護照,在聖城頒發朝聖證書;但路線屬於在地居民和地方管理者自主管理,要靠大家一起共同經營的。」
教堂、旅舍和餐廳的印章(Sello),也是採自主管理的概念。那些蓋在朝聖護照的章,誰都可以製作、誰都可以設計,紅的藍的紫的圓的方的不規則的,一個個印在朝聖護照上並標註了日期,證明朝聖者曾路過此地。約翰說,「比起訂定規範,我們相信大家會用明智的態度一起經營這條文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