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林耀堂

林美燕是我的大姐，她今年已經九十二歲了。大我二十二歲的她，是我生命裡第一位美感啟蒙者。

我五歲那年，大姐已是待嫁的準新娘，整日裡踩著針車，準備著嫁妝。某日我午睡醒來，發著下床氣哭鬧不休，大姐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帶我到天井擦臉。

為了止住我的哭鬧，大姐指著天邊一道雨後的彩虹叫我看。我抬頭看著那道七色彩虹，一時驚詫到忘了哭泣，對著彩虹發呆。

因為我是父母最小的兒子，小時候，大姐的背常常是我溫暖的搖籃，不管是黃昏時在田埂散步或入夜後哄我睡覺，大姐常常揹著我。她有一副好嗓子，念高女時就引起學校修女的關注，屢屢要求她在祭典合唱中擔任獨唱的部分；所以我趴在她背上時，總有清幽的歌聲伴著入眠。

大姐生性溫婉柔順，永遠不會與人爭長短，父親在世時就常以日文罵她：「傻氣的忠厚。」所謂傻人有傻福，因為這一分傻氣，從大姐眼中所看見的世界，事事物物盡皆美好。

聽說她讀高女時期，有次自台北返鄉，裁了一塊布料準備做衣裳。但臨到車縫時，卻遍找不到袖子的部分，後來才發現是被女傭誤拿去當抹布了。女傭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姐反而一直安慰說：「沒關係，沒關係，再買一塊布料來裁就好了。」

我七歲時大姐出嫁了。我與念小學的二姐、三姐、四姐，第一次去大姐的新家拜訪。大姐用美麗的咖啡杯泡好喝的巧克力，讓我們幾個小蘿蔔頭像大人般端坐在客室飲用，那是我第一次很正式地「作客」，也是我第一次喝到美味的巧克力。

彷彿很多生命中美好經驗的開端，都是和大姐有關。

大姐天賦的好聲音，後來卻沒有任何發展的機會。甚至有時在炒菜的時候一邊高歌一曲，都會被古板的姐夫喝斥。大姐對繪畫也很有天分，然而在長年生養兒女、操持家務的生涯裡，也沒有機緣拜師學藝。直到七十多歲，姐夫作古之後，她才開始提筆畫畫，我也才驚覺原來看起來無欲無求的大姐，內心也是包藏著濃烈的藝術之愛及對美感渴求的。

雖然今生無緣在歌唱及繪畫方面有所發揮，不過一生溫順和敬的大姐，也應證了母親在世時常說的「有量才有福」這句話。她育養了五子一女，都平安健康長大，晚年的大姐長年茹素，一心向佛，從她的眼中和口中看到說到的，仍是正向美好的人事物，我想這就是老天爺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