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想起好早以前看過《螢火蟲之墓》的心情,那時只覺得好哀傷,不忍再看第二次,多年後看《輝耀姬》,自是另一番心情,卻沒想到這是同一個導演的作品,高畑勳在日本幾乎和宮崎駿齊名,在台灣卻仍然差點與我們擦身而過。
從按下撥放鍵開始,就準備進行一場美奐絕倫的視覺饗宴,近似水墨畫的筆觸,不似看過的動畫作品全是實筆,它濃淡相間,刻意營造的古典氣氛,恍然間讓人以為自己正在看中國神話故事。
身為吉卜力工作室的一員,和宮崎駿相同的是,他們對孩童的刻畫,都是細膩渾然天成。特別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輝耀姬在嬰兒時期的描繪,單純笑開懷的笑容、引人注目的爬行、調皮行走,一個還沒有語言能力的孩子,在高畑勳的筆觸下,比真人演出還精采逗趣。
細膩工筆,但又清淡充滿力量,有評論這麼說,宮崎駿是主觀,帶觀眾走入他的世界又笑又哭;高畑勳則是全然旁觀的角度,看似冷漠,其實充滿情感,觀眾可以自由無拘。的確是非常不同的觀影經驗。
《輝耀姬》的故事是取自日本古典文學《竹取物語》的改編,因此它充滿了許多史實的描繪,如和唐朝同期的庶民生活、人物寫真等,其生動直逼侯孝賢的《聶隱娘》,而且恐怕更生猛有力道些。
小時候的竹子(輝耀姬)被刻畫成最無拘無束、充滿能量的,徹底活出「人」的樣子,但長大以後,由於老父親自認接收到上天旨意,執意將竹子教養成適合匹配王公貴族、符合禮俗且高貴的公主,這是一般俗世間所謂的「女兒的幸福」,卻反諷地拘禁了輝耀姬,讓她時刻在自我與孝順父母之間不斷掙扎。
水墨畫般的筆觸當然是這部戲的最大特色,輝耀姬逃出宮廷那段描寫,利用草書遒勁寫意的筆法,描繪出她執意逃出藩籬的衝勁,是最精采的一段。跑得快不是重點,重點是刻畫出她痛苦而爆發出來、往山林尋覓出口的那種力道,是美的饗宴,也是心情的呈現。
音樂也是高畑勳著重的要點,輝耀姬反覆唱著的歌「鳥、蟲、獸、草、木、花,還有人情」,充滿淡淡的哀傷,卻是她之所以下凡、眷戀人世間最大的原因。原來一直以來苦苦詢問的,那個不知名的鄉愁、為了追尋什麼而來的心頭結,卻一直要到皇帝抱住她、而她受到驚嚇逃開的一瞬間,才幡然醒悟。
原來她生下來為的就是好好活著,好好地存在人間。可是她一直都沒記得,一直在悔悟,直到終於要被召回月亮,一切都來不及。回去前夕,她在夢中與初戀情人互許了諾言,那或許是最真實深刻的人間記憶了。
披上羽衣就不記得人世間了。所有的情感都化為烏有,她再度成為情緒再不會波動的仙女,如同仙樂輕快而疏遠。說穿了,這樣古老的預言,其實是要告訴我們,人世間的有滋有味,就是要及時品嘗,好好活在當下,在高畑勳的脈絡下,當然還多了一個對女性主體的省思與想像。梳開水墨畫的清淡有距離的筆觸,這是部極其有情有義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