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周記 煮好水
圖/馮平
文與圖/馮平
最近被「水」這東西搞得無語。
離開台灣,有兩個習慣常改不過來,一是禮讓車子,二是燒開水。馬路如虎口,過馬路要看車,看車做什麼?讓車先行,不然倒楣的是自己。但在克里夫蘭,明明是車讓人,只是我還不太相信有這種事。每次我踟躕進退時,車裡都晃動一隻手,意思是:你先走。是啊,我是人,我應該先走。不讓我先走的,就倒楣了。
至於水,就更難了。我,和所有從台灣或大陸來的人,都不敢喝生水。這是教育養成習慣,習慣成為自然反應。可是,這是真的,曾經有一項國際水質調查報告,克里夫蘭自來水全世界第二好。
泰迪在巿政府水廠上班,還是部門主管,為人忠心可靠,他難得拍胸脯說自信的話,只有說到水,他斬釘截鐵告訴我,絕對沒問題,我監督管理的,保證好水。可是我去他家,看見廚房裡有濾水器,心裡偷笑了一下,沒辦法,他也是從台灣來的。
剛到這城巿,喜歡釣魚的朋友說,湖裡的魚三十年不能吃。原因是伊利湖受過金屬汙染,體內殘留過量毒素,有害於人體。現在湖水淨化了,魚可以吃了。但是吃魚不是天天的事,喝水才是。教會裡的米勒長老給我們示範喝生水,他一口氣灌入一杯水,說沒問題。我們看著,口裡稱讚,心裡說勇敢,手裡還是拿一杯煮開過的水。
而這陣子,喝水變得更講究了。台灣新聞媒體教導民眾,燒水前得先靜置數分鐘,水燒開後,不要立即熄火,必須打開壺蓋,再燒幾分鐘,讓氯氣蒸發掉才好。現在又說,水不要反覆燒開,隔夜菜不要吃,隔夜水也不要喝;最佳喝水點是燒開了降溫數分鐘之後,那時硝酸鹽含量最少。
我的美國朋友一聽這麼複雜,翻了白眼,人都要暈過去。這些西方人對我們在喝水的事上常有難言的困惑。例如十四年前,我到中文家教學生保羅的住處去吃飯,他問我喝什麼?我說,請給我一杯溫開水(warm water)。就見他一臉茫然,拿著一個水杯,走到水籠頭前,從冷水管接一半冷水,再從熱水管接一半熱水。「這就是你要的嗎?」他問我。為了避免他無限制困惑下去,我拉開嘴角,微笑說是。
上美國餐廳,服務生先遞上一杯冰水;聽說婦女產後回房,護士也是遞來一杯冰水,強迫你喝下去。他們不知道中國人只喝溫水,更愛喝熱水。他們對熱水的觀念是喝茶。我一位朋友在辦公室喝熱水,總是灑一、兩片茶葉進去,不然美國人看著又露出困惑神情。
倒有一回,機上一位空中小姐問我,要不要來一杯熱水?我驚訝地問她,你怎麼知道我要熱水?她一面走,一面重覆說,我知道的,美國人喝冰水,中國人喝熱水。
人間四月天,泥土溼潤,枝芽蠢蠢欲動。室內暖氣還開著,窗戶也開著;風吻上臉是溫的,風撲上身是涼的,風吹上腳是冷的。鳥兒飛鳴,浮雲翻卷,而我正掀開水壺等三分鐘關火,因為報上說:水不宜燒沸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