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美杏

擔任某漫畫雜誌的文字顧問這十年裡，看盡工作室來來去去的年輕人，帶著對漫畫的無限熱情投入，卻又懷著無以為生的失望離去。漫畫這行業令人又愛又恨，理想與麵包難兩全，工作室「前輩」萍兒說得好，年輕人都太急著出頭，想立刻擁有一片天的個性，才是人才來去如流水的關鍵。

「漫畫是帶給人歡樂的，所以工作環境一定也是笑聲多多吧？」剛從大學畢業的新人阿利來應徵，一派天真模樣，描繪著她理想中的工作室藍圖，以不加班為前提，以「錢多事少離家近」為中心，最終希望來到一個「舒適圈」。

而實情是，漫畫工作室要應付台灣版、香港版每月固定漫畫的出版、報紙漫畫專欄連載、授權、合作案等等，而面對日本漫畫長期鯨吞市場，中國漫畫新勢力崛起，更要有夜夜加班的心理準備。老品牌的漫畫依舊要「賣萌」，維持高度的幽默感，還要能與日俱進，貼近社會脈動，亦正亦邪拿捏之間，著實比新品牌更多顧忌，也擔負更多責任。

已逾花甲之齡的漫畫主持人樂於與年輕同仁交換創意火花，每一周的編輯動腦會議，只見他侃侃而談，發揮老師本色，從羅浮宮收藏到墨西哥料理，從外星人地心探險聊到情色行業。我屢屢驚訝於他的博學多聞，卻發現開會的年輕同仁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他們低頭悶不吭聲，惹得會議主持人經常惡口厲聲要求拋出想法。

他們有時這周被罵得一文不值，有時下周又被捧如天才，畫稿一退再退稀鬆平常，這樣冰與火交鋒、冷靜熱情一線之隔的環境，才是漫畫工作室的實境演出。 電影《進擊的鼓手》英文片名為《Whiplash》，Whiplash意即鞭打，片中的大學爵士樂團魔鬼教頭（J.K. Simmons飾演）有句名言：「沒有什麼比『做得好』（Good Job）這兩個英文字更具殺傷力了！」他期待在教學生涯中教出一位如查理派克（被喻為美國爵士樂史上最偉大的薩克風手）這樣的天才，總是「恨鐵不成鋼」，對學生施以粗口與暴力，但這樣的鐵血鞭打教育是否真能激起個人潛質，見仁見智。

條條看似死寂無聊的生產線，因為對員工的鞭策，而誕生出截然不同的「良率」，年輕孩子總是仰頭期待著別人摸摸頭，說一句「Good Job」，然後便以為羽翼已豐可獨當一面，瀟灑拂袖而去。

看著阿利信心十足地把畫稿攤在我面前，一心想在同人漫畫展出頭的她期待著我的讚美，我向阿利搖頭，真心說不出「Good Job」，真心不希望他提早成為死在漫畫沙灘上的第N人！

我鼓勵阿利，年輕人要有摩拳擦掌的膽識，也要有察顏觀色、像海綿吸收知識的本事。社會畢竟是殘酷的荒野，多吸收前輩的經驗談，讓它成為澆灌自己的肥沃之水，不要只想聽好話，忠言雖然逆耳，卻是鞭策自己成長的一記響鐘。

（本專欄每月第二周周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