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美杏

阿良風塵僕僕地從洛杉磯回到台北，此行目的除了與老友相聚，最主要的是為了探望岳父。太太過世一年，告別式時，年邁的岳父因路途遙遠未到場，他一直耿耿於懷，想找機會向岳父致意。臨出門的那一天，他輾轉難眠，去或不去？去或不去？竟因此在旅館裡猶豫了兩個半小時之久，最後才終於鼓起勇氣出門。

他再清楚不過，兩個大男人會因失去最親愛的人而淚奔失控，他有點不知如何應付且面對這樣的場面，但想了再想，這一關必須挺過，岳父永遠是岳父。

我問阿良，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令他如此猶豫？他低頭數度哽咽說道，當年岳父母把他們的寶貝女兒嫁到異鄉，讓他可以在洛杉磯建立一個溫暖家庭，有兩個白胖兒子，儘管一路陪伴太太與乳癌奮鬥十年，但他始終認為，沒有好好把太太照顧好就是他的錯，深深覺得對不起岳家，才會如此退縮。那頓與岳父的午餐，因為各自懷著悲傷，吃來索然無味，並略帶苦澀。

「啊，原來如此。」我暗暗想著。會這樣問其實是有原因的，十年前姐姐在南非過世，傷心的我始終不能理解姐夫的心情，以為天下男人真把「中年喪偶」當人生三大樂事，雖然姐夫也像阿良一樣傷痛久久不能平復，但我卻犯了「比較心」，硬是想要比較親人過世，到底誰的心中破洞比較大？我悲憤地以為，是失去姐姐的我，或送走黑髮人的父母那分無法替代的親情是更多一些。十年過去，姐夫每逢爸媽生日、母親節或過年，再忙都會從南非打電話回來，回台灣也必撥空南下探望，盡一位女婿的責任。

同學會上，大家忙著擁抱安慰這個仍沉浸在喪偶低潮的男人。我則舉姐夫的例子告訴阿良，有空就打個電話給岳父，讓孩子跟外公講講話，跟阿姨們保持連絡，不管未來是否另外成家，岳家永遠是歡迎他的。站在喪偶者的另一邊，我想起多年來與姐夫或外甥的互動，死亡只是有形的消逝，彼此關係卻像樹根無形中緊緊相連。

每個人有各自療傷止痛填補心中黑洞的方法，再怎麼填補，那洞會一直都在，寂寞時哭一哭，午夜夢迴想起來哭一哭，只要生者有心，不論透過電話、書信、網路等，讓親人時時相互關懷，最能告慰亡者之靈吧。（本專欄每月第一個周四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