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興鋒
民國八年八月間,胡適在《每周評論》第三十三期登出了一段關於國學大師辜鴻銘剪辮子的隨感錄:
現在的人看見辜鴻銘拖著辮子,談著「尊王大義」,一定以為他是向來頑固,卻不知辜鴻銘當初是最先剪辮子的人。當他壯年時,衙門裡拜皇上,他坐著不動。後來人家談革命了,他才把辮子留起來,辛亥革命時,他的辮子還沒有養全,拖帶著的是假髮接的辮子。這種心理很可研究,那就是「立異以為高」,同時也表達出了一種信息,一個人革不革命和他的外表裝束並沒有關係。
這段話是胡適的朋友高而謙先生告訴他的,他深信高而謙先生是不說謊話,所以就登在報上。那一期的出版日,是在一個星期天,胡適在北京西車站同一個朋友吃晚飯,忽然看見辜鴻銘先生同七、八個人也在那裡吃飯。胡適身邊恰好帶了一張《每周評論》,就走過去,把報送給辜先生看。
辜鴻銘看了一遍,對胡適說這段紀事不很確實,我告訴你我剪辮子的故事:
我的父親送我留洋時,把我託給一位蘇格蘭教士,請他照管我。臨別時,父親對我說:「現在我完全把你託付給了教士先生,你什麼事都應該聽他的話。只有兩件事我要叮囑你:第一,你不可信耶穌教;第二,你不可剪辮子。」
我到了蘇格蘭,跟著我的監護人,過了許多時;可是,每天出門,街上小孩子總跟著我叫喊:「瞧啊!支那人的豬尾巴!」我想著父親的教訓,忍著侮辱,終不敢剪辮子。
那個冬天,我的監護人往倫敦去了,有一天晚上我去拜望一位女友人。這女友人很頑皮,她拿起我的辮子來賞玩,說中國人的頭髮真黑得可愛。我看她的頭髮也是淺黑的,就說:「你要是喜歡,我就把辮子剪下來送給你。」她笑了,我就借了一把剪子,把我的辮子剪下來送了給她。這是我最初剪辮子的故事。
停了一下,辜鴻銘又說:「我的這幾位朋友都可以作證,我以前從來沒有不拜皇上。」他嘆了一口氣:「我的思想哪裡有這麼超前喲!」
胡適頓時傻眼了,原來一代國學大師早年剪辮子並沒有什麼高深的用意,胡適趕緊向他道歉。
辜鴻銘擺擺手,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做學問就和做人一樣,真實不見得有多麼美好,但只有真實的東西才能更讓人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