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漸漸的，散步成為晚餐後的固定遊程。從箱底翻出在台灣少用的毛帽與手套，燈景迷人的遠郊、近巷、堤岸早早就在腦中盤旋，我總規定朋友每天要找不一樣的散步點，賴定了。

感謝他接受這些賴皮並誠意執行，使我這老台北人日日夜夜有了一再驚嘆的新發現。

饒河夜市離住家沒多遠，竟然不知夜市連貫一座彩虹橋，如夢似幻的河畔奇景──七彩燈柱列隊矗立在白碎石砌起的台階上，原木簡約橫豎相伴，潺潺河水聲在靜夜輕響，遠處有雙雙對對的模糊黑影，星光一出來，探向彷彿在夜空下題著詩的他們。

眼前的漆黑靠路燈微弱照亮，讓我不由得哼起《推拿》這部金馬獎得獎電影的主題曲〈彩虹的盡頭〉：「求求你告訴我，美是什麼，沒日沒夜的想，就是想看一眼……」這歌，聽來好斷腸啊！

就珍惜我們擁有炯炯雙目吧！仰起頭來，認真的看朋友很多眼，惹得他不明就裡，報以半知半解的傻笑，然後，繼續述說迴轉了好幾輪的陳年往事。

這些往事，我其實已反覆聽過許多遍，像留聲機在炎夏午後慵懶的低吟，幾乎能夠接上每一個重要段落而適時回應；但是，我還是不忍打斷。因為，這些故事震盪著生命，沉重的記憶無法忘卻，雖因述說繁複淡化了精采度，但那屬於自身的波濤，浪捲其中，才知衝擊有多深，我這個傾聽的伴，即使努力以同理心去感受，也極為有限。

燈影迷離，冬夜的清冷讓隔著厚重衣物的兩人，更捏得準加溫的分量。把夜間散步當一場小旅行，行人在眼前流走，你路過我的，我路過你的，在時間速度裡擦肩而過，各自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