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如何在課堂上解析飲食文學中解剖細膩的篇章:煎煮炒炸、剁切花刀,料理之間還帶有人情關懷?我總想起李安的《飲食男女》,光是前面幾分鐘郎雄在家澎湃下廚的畫面,就已足夠說服力了。台下總是一片嘖嘖稱奇。
李安的鏡頭語言總有著文學性。
文學的首要代表是詩,而詩最顯著的特徵便是「意象」。「意象」不只指稱客觀的形象,往往還揉合了詩人的感知理解與審美,因此我們讀到的形象,往往已經是詩人腦中重製過的意象了。它可能美好,可能不堪,也可能帶有更多基於人性的指涉,以及詩人價值觀念的呈現。
許多人鏡頭帶的是情節,但李安帶的總是語言。雖然《飲食男女》中不乏看來刻鑿的痕跡,但我總是從鏡頭中讀到了形象之外更多語言的詮釋,我的想像力不從客觀中廣闊聯想開來,因為那可能是侯孝賢或陳坤厚;而是在人性的轉圜中喃喃自語,說著趣味或辛酸。
片中老二家倩在醫院中跟隨父親身影的鏡頭轉換,老大家珍匆忙坐摩托車飛速離家,卻轉頭流淚顧盼的鏡頭,都在在詮釋了家人之間那種既荒謬又無須直說的尷尬情感。而合桌吃飯時必有事宣布,但誰也沒把誰的話聽完,整頓飯都在打斷彼此話語與不滿對方之間度過,色香味俱全卻一點都不好吃,似乎也表達了傳統的家庭溝通,往往是認知對方該做什麼,因而說出什麼,而非仔細聆聽彼此說了什麼。
鏡頭在流轉,我的心裡跟著不斷有語言汩汩流出。
《飲食男女》裡,鏡頭是飽滿的,親情與愛情是互斥又緊密相連的,透過物象的呈現,一幕幕反諷地開展起來。人情裡頭有滋有味,失去味覺的反而是掌握家庭大局與大廚的父親。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但真正好滋味誰嘗過?」李安明明白白讓郎雄從口中吐出這句話,飲食與男女都是人生大事,都能挑動人生的味蕾。郎雄表面上是一個傳統父親的威嚴不阿的形象,但事實上他又叛逆地不顧女兒反對迎娶少妻。愛情讓他重拾味覺,也找回與女兒的親暱關係。
整部片節奏緊密輕快地在溫柔與反諷之中遊走,在傳統與反骨之間拔河,其張力就來自於鏡頭中密密的語言成分,於是我們看了一部家庭悲喜劇,到最後卻發現,滿滿都是自我詮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