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燈亮起,塗滿防水漆的佛像,獨鵠在八卦山山頭。這座山她仰看了這麼多年,幾乎久到一根草的身世都可以重新訴說。至於,大佛的面容,在一年行將凋謝時,祂依然平靜和緩。
身旁老人捧著蓮花燈,與她手中一模一樣。在這個年代,似乎祈福也是規格化的。照一定比例站立,依循主持人的要求拍手,跟所有的人毫無差別,拿著同款式的燈。為此,祈禱的內容有一部分竟然也相同。國泰平安,馬上發財,世界和平,普天同慶。這些俗套的語言,將她的思緒,綁架到一個空箱子內,她迷濛地搖著箱子,卻搖弄不出什麼來。
台上的發言,倒是結巴十分鐘了。空轉的台詞,持續停留在宣揚這座城市的政績(莫非她生活得太祕密,一點都察覺不出任何改變?),把捷運,最大,第一座,這類詞彙連綴起來,接成一則耗費空氣的謊言。在不耐煩的人群之中,散播麻痺。
好,我們非常感謝副縣長。現在,請大眾起立祈福。
未來一年的願望,她望了望灰藍彼端的山腳,離這座山頭有段距離,腹地是這座城市最群聚的所在。她臆測,或許今年應該是寧靜的,有些屋宇下方亮起,有些則舉家外出,漆黑一片;而願望穿堂而過,停留在需要停留之處。
幾千年前的印度叢林,佛與弟子如何迎接嶄新的一年?沉寂的大地該有光,這不是佛說,亦非神通。世界自有定則,溫柔殘酷並行,佛只是與弟子維持禪坐,洞然明心。傳的是一年將始的心火,嘈佞邪音已息,黑暗是萬古以降,無從規避,唯人的自覺緩緩升起。
她想擦去標籤和包裝,就只還原一個人天生地養的質樸、氣性與靈光;無所畏懼,無所驚怖,平靜慈悲。
燈火撩亂處,她下山了,她總覺得大佛正在等所有人各安其位,贖回對自己的敬重,撐住行將毀壞的理想,再牽出祂無邊無際的沉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