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我去小小書房,參加了「獨立書店路ㄊㄧㄠㄊㄧㄠ」的座談,與談人有小小的虹風、凱風卡瑪的培瑜,還有蘆洲阿福書店的店長蕭文福先生。講座十分精彩,不過當大家談到獨立書店(以及所有冠上「獨立」二字的行業)艱困的處境時,又令人頗為心酸/鼻酸。
講座上,台灣獨立書店文化協會的會長廖英良先生提到「獨立書店」如何定義。他說:「獨立書店不是從有河、小小、唐山……才開始存在。以前巷口的書店,學校旁邊兼賣文具和參考書的書店,都是獨立書店。你們應該有放學後去書店站著看書的經驗吧?」
他這樣一講,我才知道原來我童年回憶中的虹彩屋和新元儂都是獨立書店。虹彩屋是一家學校旁邊的書店,店面小小的,除了書、漫畫和雜誌,兼賣文具禮卡、國小校服、玩具、貼紙、鬥片、蠶寶寶……它不只是一家書店,也是所有小學生放學後的社交場所,帶點祕密結社的味道。
虹彩屋今天依然屹立不搖,但新元儂的命運就比較慘了。這家開在仁愛圓環的書店,雖然在一開張就擄獲了我和爸爸的心,輕鬆打敗誠品(當時只有敦南一家),成為我們心目中最棒的書店,但是因為開在二樓,租金又貴,才開了兩三個月就因為營運不佳而關門。
雖然壽命很短,但這家書店對我的影響異常深遠。我在那裡發現了張系國的《棋王》,讀完因為太感動,十二歲就立志當作家。每天晚上,我都會和爸爸去散步,當我們的腳步走過新學友、金石堂、誠品……我們照例會回到新元儂,然後在那邊搜刮一堆書回家。
和爸爸逛書店,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而新元儂,則像波蘭作家布魯諾‧舒茲筆下所寫的那樣,是我們「像世界一樣遼闊的房間」。因為有那些泡在書店的時光,我完全能夠明白舒茲在〈書〉這篇短篇小說裡,為什麼會以充滿愛意和無限懷念的語氣,去描述一本他在童年時和爸爸一起讀過,後來卻遺失的書。也是那樣的了解,讓我在讀了兩頁之後就落淚,作了「我要去波蘭讀書翻譯這本小說」的決定。最後,這個心願隨著去年《鱷魚街》的出版實現了。
我常常跟人家說,舒茲的作品影響了我的一生。不過真的要溯源的話,那些和爸爸逛新元儂的日子,才是我最早的啟蒙。遇見喜歡逛書店的愛書人,我會試探性地詢問:「那你聽過仁愛圓環那家二樓書店,新元儂嗎?」
沒有人聽過。G o o g l e上搜尋不到這個名詞。新元儂彷彿就像舒茲筆下魔幻的成衣店/舊書店,憑空消失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爸爸、書店主人是不是世界上唯一知道這家書店曾經存在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