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品沁



　「最神祕的事情就是被清晰地展示出其真實面目　的事情。」 ── L i s e t t e M o d e l中午醒來，照例處理一些日常卻無關緊要的瑣事；然後收信、回信、閱讀副刊，繼而打開臉書搭配早餐。緊接下來，屬於我的一天便告正式開始。然今天有些微的不一樣，因為一個相當年輕朋友的死，使得我日常既定的秩序，小小偏離尋常熟悉的軌道，胸壑間浮泛起不小的震顫。



　關於年輕的死，我經歷過一些，大多刻骨銘心。人至中年會遭逢的死亡，愈來愈多。我經常將年輕的死，看作是一則傳奇，亦是一種尊嚴的死；因為死亡在此彷彿是被籠罩在一層神祕光輝之下的披風，它使人容顏永保青春，歲月頓時凝結停駐。死與生，消泯彼此水火不容的界限，逝者以此青春面目永恆活在其親友的回憶之中。曾經攝下的相片，顯示了影中人曾經的存在與非存在。當我們意欲捕捉具象之物，僅攝下無盡的空虛，這使我看見了「攝影」與生命自身的難解之謎。



　攝影正是關乎生與死的藝術；荒木經惟將此發揮到極致，精準掌握住屬於他個人獨特的攝影語言。那些看似再尋常不過的天空、陽台、貓咪C h i r o和街道的相片，呈現著攝影即生活的信念。因為生活脫離不了生命，個體生命有許多式樣，包含生命必有苦甜的尋常時刻。荒木曾說他攝影生命的真正開始，始於其妻陽子的死。



　生命氣息一旦消逝，靈魂出離肉身，肉身必將經歷一陣金蟬脫殼似的崩解劇疼。關於靈魂，關於生命與愛，我甚是鍾愛一則關於M o d i g l i a n i肖像畫的寓言：他從不隨便為畫像裡的女子畫上瞳孔，除非他確信走入了對方的靈魂。猶如V a n G o g h的夜晚露天咖啡座，咖啡座內黃燦燦的光暈，在那個斜倚的身軀頓時停靠成了港灣的一夜，我領略了這個屬於M o d i g l i a n i以及我與C相見即歡的祕密。



　從前，古老的農村把相機的鏡頭視作「凶惡眼睛」。篤信相機可以攝走他們的靈魂，或可以令他們死亡。所以，攝影本身即是神祕。



　攝影家L i s e t t e M o d e l尤其強調：「最神祕的事情就是被清晰地展示出其真實面目的事情！」攝影，人像最難，最深奧與最豐富。L i s e t t e M o d e l所言正是關乎拍攝肖像照的祕訣，這與M o d i g l i a n i的寓言講述的是同樣的一件事：深度絕不存在肌理表層，盲目的追尋外象之上。真正的寶藏隱藏深處。



　佇立在忒拜城上，象徵「神祕智慧」的人面獅身女怪斯芬克斯，向路過的行人拋出了一則謎語，要人們參透屬於自身生命的奧祕。



　「什麼動物早晨用四隻腳，中午用兩隻腳，晚上用三隻腳走路；而腳最多的時候，正是他力量與速度最弱的時刻？」



　深深潛入自我的內心。唯有不帶好惡等偏狹主觀，才有可能向鏡頭前迎來之物，無限敞開。



　真實面目是唯一美麗的臉孔，儘管它剎那即逝；如同不戴面具的交遊相遇，兩個毫無設防的靈魂相會於絕美瞬間，在那個斜倚的身軀頓時停靠成了港灣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