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做便當後生活變得更加忙碌,關心的朋友忍不住嘆息:「好可憐噢!」但我自己並不覺得可憐,仔細想想,在僅有的一點晚間休息時間裡還願意做菜,且並不視為苦差事,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做菜本來就是好玩的事吧。席勒、康德的藝術「遊戲起源說」,放在廚藝裡我想一樣說得通。而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驗,曾經熱衷「玩」某種東西,也許是運動、樂器、繪畫、書法……或真的是玩具,後來環境因素不便持續,直到有一天,時空改變,適合的因素回來了,重拾當年的興趣。此時人生有了些歷練,技藝雖然荒疏了,勤加琢磨後反而更上層樓的,也是常有的事。(啊,寫作不也是?!)
覺得做菜是好玩的事,應該並不矯情,你看孩子的玩具,從幼兒時起,便有一堆廚房裡的傢伙。小菜刀、小砧板,分成三截以魔鬼氈連接的小蘿蔔、小高麗菜、小蘋果,讓寶寶練習手眼協調,切切切,放進小盤子裡。再大一點,一組一組的廚房用品,從瓦斯爐、冰箱到鍋碗瓢盆,「家家酒」玩具愈做愈逼真。再大一點,男女玩具分道揚鑣了,男孩去玩變形金剛、組合軌道、小汽車,女孩有了芭比娃娃,然後要給芭比娃娃一整套廚房設備,讓芭比娃娃去煮飯……
我小時玩家家酒,經常是一人分飾多角,因為是獨生女,常常跟自己幻想的對象玩。但也還有印象有時哥哥會陪我玩。小學還住眷村的時候,有一次媽媽發了神經,包下一個小販所有的芭樂──也不是發神經啦,一定是因為便宜!家裡忽然有了吃不完的芭樂。一個無事的下午,家裡只有我跟大哥在,我不記得爸媽、二哥到哪去了。外頭下著雨,沒地方跑,大哥陪我玩家家酒,拿真的水果刀和芭樂來玩,把芭樂切成許多小丁假裝是「企歸」(大黃瓜)。「賣企歸湯喔!」我們拿一些小罐子假裝是醬醋鹽糖,做出各式各樣的企歸湯,互換著當老闆或客人。為什麼是企歸湯?大概只是因為綠皮芭樂適合假裝大黃瓜,而且家裡經常煮「企歸湯」吧。
一個國中生要陪妹妹玩這種幼稚的遊戲,真是難為我大哥了,但那是我記憶中難得不是自言自語的一次家家酒,我玩得非常快樂。
那種單純的快樂記憶一定像顆種子一樣埋在我的心裡頭,一旦陽光、水分條件充足時便冒出芽來。在國外生活時發芽了一次;辭職在家待產、自己帶孩子的階段再度萌芽過。而這一次,就像拿出塵封已久的老樂器,但心裡頭,有了許多呼之欲出的旋律(啊,外食生涯裡,吃遍多少的餐館啊!),因此毫不猶疑便上手了。有時覺得,站在廚房裡的我,其實仍然是那個拿著芭樂切切切叫喊著:「賣企歸湯喔!」的小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