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食養山房聲名遠播;尤其兩岸的文化圈裡,不管口耳相傳,抑或文字引薦,駸駸然成了許多人的必訪之地。
外表上,食養是家知名的餐館,它那具有台灣口味的「中國懷石」料理,讓不少饕客為之驚艷,書籍報刊也紛紛列為台北最好的餐廳之一。可另方面,食養又從來僅僅只是一家餐館;打從起始的新店,或是後來的陽明山,乃至現今的汐止山上,食養始終都遠離台北塵囂,靜靜地立於人煙罕至的山區,其獨特的空間,正如四周的綠蔭蔥蔥、一旁的水流花開,才一走近,游目所及,便可使人當下釋然;走進屋內,裡頭的榻榻米與桌椅,清曠疏朗,耳邊廂流瀉著的古琴或竹笛,更讓人頓時身心放下。這樣人文與自然相溶相映照的空間,被業師林谷芳先生譽為「當代輞川」,那分自在靜意,甚至可直入魏晉。
食養的獨特,來自於它的主人。八年前,我第一次見到食養主人,直覺眼下一襲布衣的他,雖說自在安然,可後頭似乎別有一抹清苦。直至四年前,我與他一道隨林谷芳老師遊歷江南,行旅中,我們緊鄰而坐,這會兒,才熟稔了起來。返台後,幾次又帶家人到食養山房,我們就聊得多了。
原來,中年之前的他,負責一家小營造廠,生意不算順利,甚至還揹了些債務;重重的生活壓力,使他喘不過氣來,常常有種透支感。後來,他到了新店山區,租間簡陋的鐵皮屋,沒太多想法,更沒啥規畫,純粹只讓自己在山林中放空,就在清風明月與蟲鳴鳥啼之間安歇下來。除了接些工程製圖之外,不過就煮煮水、沖沖茶,招待些朋友罷了!
後來,也就在招待朋友吃吃飯、幫朋友作作料理的原由之下,食養山房成立了。成立之後,因諸多友人的相助與種種因緣的匯集,食養不僅聲聞台北,進而名揚全台,後來更跨越海峽,在神州大陸都成了一則傳奇。這樣的傳奇,一開始,主人充滿了感激,覺得如有神助;但後來食養日臻極致,主人卻越發地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種種無明。正因照察到自己的無明,於是,一襲布衣的他,不僅一逕地謙沖低調,踽踽獨行時,甚至有點兒像雲水僧,像個稍帶清苦的頭陀。這樣的清苦,不只是緣於中年以前的備嘗艱辛困厄,根柢說來,更緣於他攀上人生高峰後,對自己的清楚瞭然。
因為瞭然,所以沉靜。這些年來,食養山房往來絡繹,經常是勝友高朋,不時有名人貴客,但是,不論眼前之人再如何烜赫響亮,只見主人言語無多、木訥如昔,依舊靜靜地聽著客人說話,一邊聽著,一邊悠悠緩緩沖一壺茶,再端端然奉上前去。奉上的這杯熱茶,除了香氣,還飄著些許清煙。夜色沉沉中,茶屋內,除此縷縷清煙,就只浮盪著一首一首最地道的中國音樂。音樂遠處,茶屋外頭,但聞溪水淙淙,在此寂寂空山裡,偶爾抬頭,還見得到山頭有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