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芋頭。我雖然從小五穀不分,芋頭的樣貌卻清楚得很。國小五年級時從暖暖搬來南港,新家廚房外是一片小山坡,幾棵番石榴、香蕉,地主不知何許人,那些果樹看起來有點自生自滅的樣子,顯然都野化了,結出的番石榴又小又硬,一看就很難吃。不過,二樓陽台望出去,那幾棵香蕉的大扇葉,倒可滿足我「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的文學想像;而從樓下廚房的窗口外望,視野所及,是一片荷葉般的野芋。一把把芋葉傘下該住著不少青蛙吧,夏天常聽見蛙鳴。
那是野芋啊,偏偏我外公不死心,經常站在廚房窗口張望,終於有一天按捺不住了,他去割了一把回來,堅稱那芋葉的莖可以吃的。他說那葉面是「霧的」不是「油的」,不是姑婆芋,是芋頭沒錯。親戚們圍著那一把芋葉討論起來,似乎窮的時候都吃過,一定是各個憶起了它的美味,最後眾人做了用酒糟紅燒的決定。媽媽半信半疑的取出甕裡的酒糟認真調理了那道菜。切成段、紅糟的芋葉莖乍看略像茄子,我跟著大人吃了一口,很好吃,它比較有彈性,不像茄子那麼軟爛,但是入口之後,喉嚨有點癢……咳咳……我馬上就不碰了。大人們說,是芋沒錯,但是,那一整盤好像倒掉了。因為它也野化了嗎?還是太老了?總之,再沒有人去打那片野芋的主意了。
我平常不愛軟爛食物,在德國住過兩個月,最稀奇的是他們把許多食物搗成泥,連菠菜也難逃毒手,又不是嬰兒食品,我問在德國讀書的大哥:「德國人的牙齒都很糟嗎?」但芋頭例外,芋頭天生適合搗成泥。芋泥怎麼做都好吃,捏成糰炸甜芋圓最常見;加肉餡、蛋黃可炸成丸子,港式飲茶裡稱「芋頭酥」;加紅棗、冬瓜、白芝麻、桂花露等則可作八寶芋泥。
據說李鴻章曾宴請洋人吃這道甜點,而且那還是個報復性的「鴻門」宴。李鴻章出席洋人宴會,有一道小碗冒煙的「小菜」,他拿起湯匙,本能地用嘴唇稍微吹一下,引起洋人大笑,原來,那小菜是冰淇淋。李鴻章不甘受窘,下次回請那批洋人,便讓廚子備下可口的八寶芋泥,擺在雅致的瓷碗上。芋泥緊實,剛蒸熟的芋泥熱氣不竄,客人們毫無警覺,拿起湯匙一舀便往口裡送……下場可想而知。這故事不知真假,不過會廣為流傳,總含有某種民族情緒吧;若是真的,李鴻章也太小心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