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你知道完全已經失去了，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懷念。

其實是你知道再如何肆無忌憚地懷念，你都再也回不去。

中元普度，外公忌日，你拿著三炷香，對著外公的照片或者牌位鞠躬，說你希望成真的願望。桌子上的冷掉的雞，炒米粉誰都還是不能吃。然後開始燒紙錢，外婆她教你怎麼折元寶給外公和神明。金箔銀箔黏在你手上，你知道你想念火燒紙的味道。那天你走過某一條巷子，一樣熟悉久違的味道，你用力聞了好幾下。

你其實不太喜歡吃炒米粉，因為覺得好硬。滷蛋滷肉滷豬腳，你再也吃不到那個味道。你也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就不幫她捲菸了。你買給她的那瓶紅色指甲油，她說病好了再塗，但那瓶指甲油至今擺在床頭櫃上，沒有開封。衣櫥裡放了十年的那塊綢子，她說太紅了，始終沒有變成能穿上身的衣服。說等小晟結婚的時候可以搭上紗來做，可是她沒有撐到小晟結婚那天。

只有她會在清晨六點跑到碼頭的菜市場買魚丸給你吃，她說那家的魚丸在八點前就會賣完的。她走了之後，再沒有人知道那家魚丸攤到底是哪一家。再也沒有人願意切高麗菜，紅蘿蔔熬包春餅的餡，都說要吃就去外面的店裡買兩卷吃吃好了，那麼麻煩。虎苔，花生酥，甜辣醬，春餅皮再沒有攤在你家桌子上過。

你努力記得她的手的厚度，她的身體的實在，她的頭髮的細軟。

你好想再跟她說說話。

她的房間裡再沒有她的味道。

其實你清楚地知道就算再懷念都還是重來不了。

那條路是你再走多少遍，都到不了你想到的那個終點。

從公園東門進去，過橋，穿出西門，走過老別墅，什麼時候別墅的圍牆是這麼低？然後左拐上坡是你和哥哥看七星瓢蟲的矮樹。四棟外牆漆成橘色和綠色的房子。一樓院子裡有奇怪的石雕。上坡後直行轉右，你看到四樓中間那個窗戶。竹竿上有時晒著衣服被子，有時什麼都沒有，窗沿子是綠色的。

你再也上不去那個四樓裡的屋子。屋裡也再也沒有那張被你和哥哥跳斷好多次的三面大眠床。沒有那個五斗櫥、大衣櫥，那個麻將桌和那個你最想見、最想念，永遠再也抱不到的人。

那個還沒等你長大就先離開了，那個讓那條路再也沒有終點的人。

到了很後來，你才大概認識到那是什麼。

你好久都沒有用那種語言講話，好久都沒有人用那樣的方式愛你，你看到別人的外婆的第一面竟會有奪眶而出的眼淚，家慢慢散了，你好後悔怎麼不早一點懂得怎麼好好愛人，你才知道什麼叫再也擁有不了，到了很後來，你才大概明白那樣的失去，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