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載著張掖金佛寂靜的面貌,還有如絲絲葉脈的夜光杯,客運車把張掖拋在黃土高原之外,卻拋不走,我對張掖大佛慕想的凝望。戀佛之心深深,與俗世的愛戀不同的,俗世之戀有著分離割捨之痛,而對聖境之戀慕,如同登山者,雖立下登頂的追求,但吹入他胸臆,大山的雲嵐升降,日照月馳星海,這些變幻莫測的天地大美,已足夠消弭他千里跋涉的形影孤單。
旅行丟掉身分、階級、標籤,在每一個城市裡,你被還原成一個頂天立地,與行李朝夕相隨的路人之一。你能保護的僅剩肩上的行李,你別無所求,可盼可望的,也只有腳下的路。洗禮,從學習禮敬山川河流,從禮敬一碗湯麵,從禮敬一片菜葉;我們調伏其心,空其目中無人無物的驕恣,然後,洗盡所有,你慢慢才成為一個像樣的旅人。
到了嘉峪關,更顯荒涼,夏日的強風已吹痛人的臉,如果在冬季,這關外的烈風要如何抵擋?嘉峪關居於祁連、嘉峪兩山之間,因建造堅固雄偉,氣勢磅礡,自古以來稱為「天下雄關」,也是歷代王朝戍邊設防的重地,為兵家必爭之地。
由於西域各國對中原時有進犯,特別是明代,東部的吐魯番日漸強大,常引兵入侵河西走廊各城,嘉峪山隘口為必經之地,明朝軍隊和吐魯番兵曾數次在嘉峪關作戰。
對於生於太平歲月的我們,對於戰爭只是課本上的名詞。到了嘉峪關,也許是塞外的風太過淒厲,我感受到這個古戰場,吹來的風聲,聞到點點血腥的味道。我站在角樓,望向天之涯,千年前固守關中的軍兵,他們的眼穿過角樓,望不盡的荒原,家,變得更加模糊、遙遠呀!
嘉峪關矗立於西部荒漠,不遠處是祁連山的雪峰,白雪終年未化,碩大的藍映襯細小的雪白,我沿著朱紅色的城樓走著走著,想那久遠的年代,戈壁黃沙吹不斷,偶爾飄蕩在絲路上悠揚的駝鈴,那飄在雲端的商隊,才讓他們記起,角樓之外,他們還有個家,有人用針線織著對他們的思念。
清代林則徐因獲罪被貶新疆,也曾經過嘉峪關,這一位肅毒有功的名臣,在政海派系之爭,也難保全身而退。流放在新疆的他,幸好有佛法作依靠。他曾手抄《佛說阿彌陀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和《大悲咒》、《往生咒》五種經咒置一函,並題「行輿日課、淨土資糧」八字,作為每日誦念的功課。
再剛強的人,內心仍有其漂泊的靈魂,那麼信仰,將是生命最安穩最終極的避風港灣。
走出角樓,藍天迎我,坐在城關外的涼亭,我啃著被沙漠的風吹曬,已呈乾硬的饅頭。我的家一張機票可抵達,他們的家,指向的是無盡的荒漠,未定的塵埃,他們的眼淚只能託付給風中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