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人，才見一眼，便足以訂交終生。譬如，我見到了吳鐵。

二○一二年，十二月，初寒，我在貴陽機場的出口處，遠遠望見一人迎面而來，髮極短，狀似出家人，清，有真氣，分明是個有道行的。我心想，這應該就是吳鐵吧！

果然。

天冷，吳鐵穿得厚重，裹了一身衣物；反倒台灣來的我，就只兩件單衣。吳鐵與偕行的之江擔心我穿得單薄，忙不迭地要我添添衣物。我覺得微寒，其實挺好。上車後，我才知道，他們邀來的講者，大多六、七十歲；前陣子，請來了資中筠女士，甚至年過八十。他們大概是以素來關切年長講者的心情看待我身上的單衣吧！

我是貴州知行講壇所邀的第二十九個講者，也是歷來最年輕的一位。講壇由吳鐵主持，每月一回，邀請兩岸三地的講者來黔；開辦兩年多來，口碑甚好，故頗稱盛況。那天，聽者濟濟一堂，我看台下反應之熱烈，心中詫異：這真的是貴陽嗎？

是的，這是貴陽。近年來，我越發地相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文化的根苗，遍地都是；有心之人，也處處皆有。譬如去年七月，我應邀到高雄翰林學會；說是學會，原來只是位張老師引領著中、小學生閱讀經典；讀著讀著，學生的反應良好，家長更全力支持（許多都成了義務幫忙的志工），遂擴而大之，除了每周的經典學習，又辦理寒暑假的讀經營，更為大、中學生舉辦傳統文化的系列講座。高雄素稱文化沙漠，翰林學會的活動卻年年爆滿。又譬如這回三月，我到金門書院講座。半年多來，他們已邀請了好幾位名家（林谷芳、辛意雲、倪再沁等先生）跨海到書院進行文化講座；但是，金門現今的長住人口，其實也才區區五萬！

貴州這知行講壇，又是不同。不同在於，他們畢竟是一個省，規模顯然更大、成員更多、資金也更豐沛（都來自於民間）；不同也在於，主持人吳鐵，是個奇人。當天講座完了，講壇幹部請我飲讌；席中多黔地俊彥，侃侃而談時，偶爾也有些言語交鋒；吳鐵常常寥寥數語，既像總結，又像拍板定案，一開口，總可平息煙塵似的，果然領袖群倫。

吳鐵讀書多，見識不凡，舊學更尤其邃密；最不容易的是，他竟沒啥習氣。一般讀書人，多半習氣甚深。吳鐵飽覽群書，卻沒有時下知識份子那些人云亦云的陳腔與濫調，也無有讀書甚多者常見的糾結與憤懣，更無有舊學邃密之人常有的迂執與酸腐。他談人論事，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清楚明白，除了讀書之外，更緣於他是個修行之人。吳鐵學佛，行路時有種寂寥，像個雲水頭陀；言語往來，則清雅澹然，近於仙家。去年他感慨貴陽汽車太多，不好走路，遂隻身遷居大理。而今每月來趟貴陽，主持講壇、會會朋友，幾天後，便又回返蒼山下、洱海濱，過著他尋常的簡單生活。平常的日子，他不過是讀讀書、喝喝茶，外出散步，再看看蒼山與洱海。除此之外，他也寫舊體詩；前陣子，幫朋友的「青樸別業」題了首詩，曰：

孤雲高野際，曲岸問君家。

石徑浮輕靄，竹軒分曉霞。

觴流階畔水，雀語牖前紗。

罷飲無餘事，閒行數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