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郭姑姑家,詩人們的心原來是不會老的,大夥聚在一起時,簡直就像是回到昔日的年輕時光。
每一年重陽節,《文訊》雜誌都會舉辦一場溫馨的聚會,邀請資深作家們齊聚一堂,大家邊吃飯邊聊天,就像是文藝界的大家庭,其樂融融,而且意義深遠。
因為父親的關係,我和一些前輩作家們多了一番因緣,記得有一次,報社要我訪問傳記文學社社長劉紹唐伯伯,打電話和他說時,他回答你來找我吃飯吧,訪問沒什麼意思。我依約前往,去了劉伯伯家,正好牛嫂(漫畫家牛哥的夫人)也去了,劉伯伯拉著我們兩人出去吃飯,就在他家附近的超市小吃街,他說在家吃,劉媽媽不給喝酒,在小吃街他點了些菜,要了一瓶威士忌,三隻紙杯放上冰塊,平均分配倒完那一瓶酒,吃完飯,喝完酒,我還要回去寫稿,採訪見報後,劉伯伯說,不錯啊,你沒喝醉,你爸爸不喝酒,你可千萬別告訴他,我帶你喝酒,他知道了會罵我。
隔了一年,我們在重陽節的聚會上見到了,他和爸爸聊天,爸爸問我,你們去喝酒的事,怎麼沒告訴我?我依照劉伯伯的囑咐,堅稱我們只吃飯,沒喝酒,劉伯伯見我不承認,在旁邊說,丫頭,承認吧,我都承認了。我詫異的問劉伯伯,不是您叫我別說嗎?劉伯伯說,見到你爸聊的高興,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
後來,劉伯伯偶爾也打電話叫我去吃飯,有一回吃完飯,他提議去速食店喝咖啡,就在傳記文學社附近,我說,劉伯伯,您該少喝點酒,最好是像我爸那樣,不喝。
劉伯伯笑了,說,丫頭,只有老的說小的,哪有反過來,小的說老的的道理。
幾年後,劉伯伯過世了,經過信義路的超市,想起一起喝酒、喝咖啡的情景,總忍不住難過,爸爸也說,重陽節的聚會,有些老朋友再也見不到,不免傷感。
三年前,我到四川大學攻讀博士,祖籍四川的資深作家郭嗣汾約我去他家吃飯,他說很久沒見到爸爸,很掛念,郭伯伯問起爸爸的近況、我念書的情形,郭媽媽則熱心的為我夾菜,不一會兒,我面前的菜碟就堆得滿滿的,郭伯伯對郭媽媽說,你這樣一直夾,她來不及吃。郭媽媽回答,你不要一直和她說話,她就可以吃了。老夫老妻間自然流露的情感很有意思,讓人覺得長者的溫暖,郭伯伯聽了郭媽媽的話,回答,我想知道她爸爸楊念慈最近好不好啊。
爸爸其實也掛念郭伯伯,又不愛打電話,後來在重陽節聚會見到郭伯伯,郭伯伯告訴爸爸,郭伯伯的孫女成為我的學妹了,剛剛進入四川大學大學部,可惜四川大學大學部和研究所不在同一個校區,至今我仍未見到這位小學妹。
女作家郭良蕙不僅以文采著稱,她的美麗更是為人所津津樂道,有一回詩人彭邦楨從美國返台,當時是中央日報副刊主編的梅新請他吃飯,記得還有王聿均伯伯一起,他們拉了我去作陪,彭伯伯我是從小就認識的,吃飯間,幾位資深的詩人聊起年輕時對郭良蕙的仰慕,聲稱如果郭良蕙是白雪公主,願意當白雪公主身邊的小矮人,明明沒喝酒,大家卻像是著迷了一般,有人提議現在就去郭良蕙家看她,於是打了電話,我們一行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郭姑姑家,詩人們的心原來是不會老的,大夥聚在一起時,簡直就像是回到昔日的年輕時光。
還有一次,季薇從美國返台,王聿均伯伯請他喝茶,約了我一起去,在座的還有李莎,當時李莎伯伯的身體就不太健朗,還是初秋,他已經穿上毛線背心,小時候,就聽爸爸說過他們年輕時相交的故事,見到人便覺十分親切,王伯伯說,你爸爸在台中,你在台北,我們看看你,就當是見到你爸爸了。
從我出生起,就一直住在台中,大學畢業之後,到台北工作,第一份工作就在《文訊》雜誌,常有機會見到父親的老友,印象中是在女作家的慶生會上,見到林海音,她看看我說,還好長的和爸爸不是很像,比較像媽媽,女孩長的和楊念慈一個樣,怎麼辦啊?說的旁邊的人都笑了。多年後,《文訊》雜誌主辦「少年十五二十時」作家影像展,在桃園展出時遇到資深作家彩羽,他問我是不是楊念慈的女兒?
我點點頭,他微笑,說,一看就知道。我想起林海音姑姑的評語,於是脫口而出,應該不會吧,我長的比我爸爸漂亮吧。女作家楊小雲正好在一旁,聽了我這麼說,邊笑邊打我,另一位同樣也和我父親熟識的女作家楊錦郁卻點頭表示贊同,其實這話不是我開始說的,林海音姑姑早就說了。
如今林海音和彩羽都已去世,想來不勝唏噓。還好作家們能夠留下生動優美的文字,讓年輕的一輩有認識他們作品的機會,至於他們的言行笑貌,只能收藏在記憶裡,認識作品之外的他們,是我的一大幸運,如今,又到了清爽的秋日,祝願前輩作家們重陽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