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送了一個放筷子的長型盒,上面有一隻憂傷的長頸鹿,像似驚懼地向遠方凝望。我想起迪士尼卡通的「小鹿斑比」,母鹿被獵人射殺了,留下在皚皚雪地中的孤單小鹿身影。
我其實不願去回想自己曾經歷過的滿桌鹿肉、鹿血宴席,更努力要遺忘中藥店裡常見的鹿茸等等。人為鍋鼎,我為麋鹿,這話可原是為滿山遍野鹿群抱不平?
戰國的漆器木雕有鹿的形貌,鹿有權勢象徵、富貴氣象;故宮所藏的宋人「壽鹿圖」,完全在表現瑞應、福祿,兩隻珠光寶氣的鹿,一雄一雌,看來有些滑稽可笑。鹿的世俗化在明代更徹底,故宮還有張宏「百祿圖」,畫的鹿全有鹿角,又肥又圓,顯得呆滯,在利祿面前,要飛揚激越,很難。更好玩的是一件萬曆窯的五彩百鹿尊,酒甕的百鹿到底幾隻?仔細瞧過幾次也不明就裡。幾棵像是水草的樹,褐色的、紅色的、紅色的、米色的鹿紛亂散布其間,姿勢很一致,乍看只感覺俗麗。
有人說明這幅圖是八十三隻五色大小鹿群徜徉在山林間,配上參天古松,極為可觀。看來我有詆毀文物之嫌。
鹿苑長春是明代相當流行的圖案設計,故宮中一個剔紅鹿苑長春兩層長方盒就是一件玲瓏精品,以松竹梅為背景,鹿群悠遊於森林中,或臥或立或走,顧盼自得,姿態各異。盒子原為貯存各種小巧骨董飾品,雕工細膩,脫俗高雅,讓人流連不忍去。
學文學的人大概都對《詩經》的呦呦鹿鳴印象深刻,在故宮所藏的名畫中,「丹楓呦鹿」與「秋林群鹿」一向受到青睞,日本二玄社甚至將「丹楓呦鹿」精美的複製品流傳世界各地。兩幅畫中各畫了八隻或九隻鹿,都各有一隻角五叉的雄鹿,或昂首闊步,或揚蹄俯衝,表現雄鹿首領在美好的秋天季節與鹿群歡悅景象。李霖燦先生認為這兩幅畫不似華夏漢人手筆,像是邊陲民族風格,有畜牧民族與鹿為友的襟懷,他考證可能是大遼國君王送給宋仁宗的禮物。
友邦君王畫的群鹿在秋林丹楓的氛圍下流露一種難得的閒適自在神情;相對而言,「百祿圖」、「百鹿尊」顯得慾望多了些。
在傳統漢人的思維,與鹿為友只是口號,長久以來,鹿的符號代表不是權就是錢,或者是口腹之慾;走在擾攘的故宮門外車陣中,不得不讓人思索,官場中永遠是權勢,連學術中人要的也永遠是位置,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要當個主任什麼的,可以掌握資源,可以酬庸人事。而對兩位君王來說,丹楓呦鹿的境界可能是他們彼此都不能企及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