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隨喜】 學問後頭的人兒,在哪裡?

薛仁明 |2012.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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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我在成都時,有位大四學生陪同我數日;一回閒聊,他談起學校裡的老師,才說幾句,竟是滿臉的不服氣。這年輕人心思乾淨,不是個輕易憎惡之人;我看他反應激烈,遂問其原由。他言道,他們大學裡有許多老師,課堂上言理滔滔、口沫橫飛;不僅會講,更是愛講。可私底下,言談相處,只需半晌,便頓覺索然;平日夸夸其言,但真正面對事情時,其無能、其昏瞶,都讓人覺得,課堂所講,果真只是空口說白話。換言之,他們所言,與他們所行,有著極嚴重的斷裂;他們的學問,又與他們的為人,兩不相干。

他們的學問,沒有真性情。沒性情的學問,是學問的最大異化。

學問的異化,古來已多難免;言行之斷裂,更早在孔子對宰予「聽其言」而後又必「觀其行」之時,就已不乏其例。但中國儒釋道三家的學問,終究是生命之學,都是體證的學問;體得多少,便說多少;證得幾分,也只能老實說那幾分;若是未證言證,空談瞎扯,雖可瞞卻世俗眼目,卻難逃方家法眼。譬如那孔門,子貢聰明絕頂,常唱高調,但孔子也不客氣,幾回都直接潑他冷水。尤其禪宗,只要語涉浮誇、不真不切,就難免受斥遭喝,甚至一棒打殺;那班橫眉豎眼、峻烈非常的禪師,豈容你不著邊際地高談闊論?又豈容你絮絮叨叨地玩弄概念?

中國這樣的體證之學,忌空言,也忌抽象;凡論理言學,總以真切為要;「能近取譬」,不鶩高遠、不玩概念,必歸結於具體真實的近前之事。正因如此,中國傳統學問的異化與斷裂,其實並不嚴重。

但是,自宋之後,形勢丕變。宋、明兩代,理學大興,心性之學呶呶不休的形而上爭辯,早落入了抽象思考,不再是孔門的平實與真切。因不平實,故理學家多不可親;因不真切,故其末流也多有偽善。流弊所及,遂有日後樸學之反動;可這一反,卻是愈離愈遠。蓋乾嘉之學雖不涉抽象,但其竟日尋章摘句,埋首於餖飣考據,不僅脫離了自身,也遠離了現實。正因如此,到了清末,乍逢變局,這群滿口聖賢學問的士大夫,就只顢頇漠然,一個個成了無用之人。

到了五四,這考據學問,又因「科學主義」而借屍還魂;他們奉「為知識而知識」之名,讓這種毫無情性的細瑣糾纏之學繼續在文史學門中大行其道。而後,在「全盤西化」的呼聲中,西方的抽象學問,又在大學體制裡取得無上的正當性。於是,人人競言「哲學」,人人大談「邏輯」。中國的體證之學,因講究具體親證,常常「一步到位」,在學者先生眼中,既無「邏輯」、又非「哲學」、更不能寫成「客觀」的學術論文,結果,輕蔑之、鄙視之,最後,乾脆就摒棄於大學門外了。

於是,多年之後,大學的袞袞諸公,久不知何謂「體證之學」矣。即使標榜儒釋道三家的研究者,因受限於抽象的概念分析,又受限於「客觀」的學術研究,講了半天,仍與真正的體證,毫無干係。從此,學問後頭那真實的人兒,已杳然難尋。正因如此,在當今大學裡,所言與所行的嚴重斷裂、學問與為人的兩不相干,已成必然;如此一來,那位大四學生對當下大學的滿臉不服氣,又何足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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