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戈壁荒涼的吐魯番,心情是悲欣交集。喜的是,下一站庫爾勒,聽說漢人較多,環境較乾淨,也能看到綠樹。綠色是我生命的「原色」,雖然歡喜各類的香華,但在花與樹之間,依然鍾愛的是深淺濃淡的綠意。
這酒店掛四星,入口處設有豪華石階,卻沒有行李通過的「平台」,客人要拖著重重的行李越過台階。三天兩夜的吐魯番,每天房間有揮不去的蒼蠅。臨走那晚,我無聊往窗口下望,剎時,答案揭曉:住房下正是垃圾場,難怪蒼蠅飛不盡。「為了給你們安靜,所以排最後一間客房。」入住前,在櫃台辦理手續時,那甜美的經理,這樣和我說著。果真,世間的實相,不可被語言、文字所惑。
若要問我,會再去火州的吐魯番嗎?當然是肯定的,那裡有玄奘大師行止過的「高昌故城」,有距長安八千里路的「交河」,讀過李白的詩作,他曾感傷交河的遙不可及:「玉手開緘長嘆息,征夫猶戍交河北。萬里交河水北流,原當雙燕泛中州。」在交河的黃土地,你像走進了天地的盡頭,文明的終站,人像一片孤雲獨立在宇宙的蒼茫之間了。
吐魯番無垠的戈壁遮眼,對我而言仍是莊嚴靜寂的壇場。旅行與生活是一樣,當我們一層一層的剝去那些美好不實的幻覺,貼近真實心靈的冷暖寒暑,會領悟,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是完美,更沒有一趟旅行是浪漫的。
中午十二點的客運,近下午六點才抵達庫爾勒,市容街道乾淨,蒙著面紗的維族減少很多。帶上路的兩個小饅頭打發午晚兩頓,辦好酒店的入住,放下行李,為了舒展捲曲六小時的四肢,我們沿著酒店的前方漫步。很幸運找到一家小麵館,老闆願意幫我們煮素食。咀嚼著一盤青菜、啜飲著西紅柿清湯,此時此刻的滿足,只有奔馳過百里千里之外的旅人,才能意會到,人的心,其實需要的,真的只有一點點。一點點填飽的食物,一點點安身的床位,一點點對明天的希望與期待。可惜,自以為聰明的人類,永遠看不到那一點點閃爍在心頭不滅的星芒。
飯店有附早餐,是包辦給鄰近的飯館,我們拿著「餐券」,看著門口擺設的各類麵食、點心,挑可以吃的,最後還是饅頭勝出。這次旅程,讓我天天算饅頭,也算有趣、新鮮的經歷。鐵門關,因為西行求法的高僧大德都曾留下足印,所以,休息一夜後,我們探詢好交通,忍痛坐出租車,因為地處偏遠。四十分的車程,從筆直的馬路轉入羊腸小徑。
資料說:鐵門關是古代絲路翻越天山必經孔道,也是兵家要地。玄奘從颯秣建國轉向南行,中途經過日後帖木兒建立大都的夏赫里沙卜茲(喀什),再度深入崇山峻嶺,跋涉兩、三天後,他穿越了極為崎嶇的高原,進入名聞遐邇的鐵門關隘口。唐朝邊塞詩人岑參過此,作〈題鐵門關樓〉、〈宿鐵門關西館〉兩詩。
到鐵關門前,天色灰暗,絲雨飄散。我有點焦急,荒郊野外,也沒見其他出租車,要怎麼回家?只得詢問師傳,「這裡,可有回程的公交車嗎?」「應該沒有。」「那您願意等我們一個多小時,載我們回酒店嗎?」付完車費,背起隨身包包,開了車門後,師傳已揚長而去了。嘆了一口氣,放下吧,下一站的旅程,還是要繼續。
雨飄著,一朵一朵飄在我的臉上,像雪花的清涼。剛剛的憂慮已拋在腦後,完全關注在當下的美景。拍下岑參的「西樓詩」,觸摸著古時的栓馬路,這石,也許玄奘的白馬曾駐足過。由於日前有洪水沖刷,造成「土石流」,路況欠佳,能通行的路是走不遠的。
回程,不死心,再去向景區的服務員打聽,她告之,下午一點會有一班「旅遊專線」回市區,僅有的一班,提醒我們別錯過。這一班差點錯過,因為上車的地點不是在景區的入口,而是在他處。幸好,口渴去買哈密瓜,閒聊起來,當地人告訴我們候車的正確地點。在新疆吃哈密瓜,不在哈密,卻是在飄著雨的鐵門關。人生的因緣,難以預料。
帶著岑參的詩,「鐵登西樓望,一望頭欲白」,配著肥碩的瓜果,天空灑下的雨,也有著難以言喻的甜蜜。坐在蕭瑟的鐵門關,極目遙望,千仞的石壁中,隱約看見詩人在雨後,在風中,飛散三千丈的白,嗚咽著:那防守邊陲無數歸人的鄉愁。